天晴开后阳光很好,穿过郁铭洲的发梢落在手背上。
右手的护腕沾了点明黄色的颜料,另一只手很干净,手背上凸起的骨节分明。
他正用那双手很仔细的开餐盒。
香气从餐盒缝隙里溢出来,很好闻的菌菇汤。
唐苏谨慎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直觉对方来者不善,不知道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但不得不承认,此时此刻的光影特别完美。
他稍稍挪了一步,又挪了一步,很容易就找到了合适的角度。
对方的半张侧脸被框在了后墙的影子里,整个画面是暖融融的淡黄色调。
要是窗边角落有绿植就更好了,但刻意造景又会破坏现在的韵味。
唐苏蜷了蜷手指,恨不得现在手里就抓着相机。
但他现在连手机都没有。
最好别动。
结果祈祷一冒头对方就动了,不耐烦地看着他,“你是棵树还是怎么,要我端过去喂你?”
唐苏:“你先别动!”
郁铭洲:…………
又来了。
他怀疑唐苏哪天要是死了,拉去火葬场的路上都能从棺材板里跳出来,然后对着太阳喊,“车先一停,我在这儿拍个光。”
有人要是敢劝一句,“先入土为安吧。”
还得当场尸变,掐着人家脖子理论,“什么都挡不住我热爱你懂不懂?!”
懂不了一点。
郁铭洲死人一样往沙发上一瘫,面无表情的。
唐苏:……
好了,现在光也没了,景也没了,只剩了郁铭洲那张怎么看怎么可恶的脸。
他把自己挪过去,往沙发上一摔,抱起抱枕。
闭眼,安眠。
郁铭洲冷笑,“你真是一点也没变。”
“谢谢,”唐苏闭着眼抗议,“你不就喜欢我这样吗。”
暗恋了四年又四年,千辛万苦的,他哪儿舍得变。
郁铭洲眉锋压低,面目狰狞了一瞬,“你是发烧了还是喝多了?”
又在胡言乱语什么?
唐苏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郁铭洲:…………
他感慨自己真的很清闲,都不知道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大好的周一不去上班,上赶着来吃闭门羹。
就很无聊。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做什么?”他尽力压着火气,试图和对方晓之以理,“我好心给你买药,做饭,……还要亲手给你开盖。一口不吃,从进门跟我发几次脾气了,自己数数?”
唐苏一声不吭。
哪里发脾气了?
用得着这么应激么,就好像他真的干什么过分的事了一样。
买药做饭难道是他要求的吗?还替他亲手开盖……
还……
亲手开盖……
……
唐苏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
好像是有点过分。
人家好心替他买药,亲手熬了汤,还替他开盖,结果他在干什么?
一口不吃晾着人家!!
这是什么行为?他怎么能做这样的事?!
他到底在干什么?!
脑子里电光火石的划过一道恐怖的想法:总不能是在仗着对方暗恋他,就在胡作非为吧?!
他被自己吓了个机灵,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以滑跪的速度蹲到茶几边,端过那碗菌菇汤。
甚至起猛了,头晕得好一阵没缓过来。
“对不起。”
他郑重地对郁铭洲道歉。
是我不识好歹了。
郁铭洲:…………
郁铭洲面色复杂地盯了他好一阵子,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你这种症状,持续多久了?”
唐苏忍着头晕看他,“什么症状?”
发烧吗?昨天晚上。
头晕的话,好像是刚刚才有的。
郁铭洲又是一阵犹豫,语气莫名带着谨慎,像是怕说出来的话吓到他一样。
“就是,……很突然地就会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比如刚刚……,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去查查?”
如果换做平日,唐苏很容易就能听出对方是在暗示他是不是脑子有病。
他甚至能给出致命的反击:“是的,从知道你暗恋我开始,我就这样了,完全是被你吓出来的。”
但他现在头晕的厉害,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理解对方在说什么,盯着那张严肃又认真的脸,忍不住顺着思路往下走,“什么意思,查什么?”
郁铭洲语气放轻,尽量说得委婉,“大脑,脑神经,或者是去精神科?”
唐苏呼吸一滞,听郁铭洲莫名这种语气,本能就开始害怕。
“我感觉,……我的精神挺好的呀。”
说着凝眸去盯菌菇汤,又试着晃了晃脑袋。
不晃还好,一晃更晕了。
更害怕了。
“你什么意思,郁铭洲?”他有些无助地望着对方,“我好像今天确实不太好。”
郁铭洲看着他这幅样子,没忍心再往下说,“你先吃饭。”
唐苏哪儿还吃得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郁铭洲表情越发凝重。
“头疼?”
唐苏点头。
郁铭洲:“头晕吗?”
唐苏又点头。
点的有些重,更晕了。
郁铭洲:“……幻觉呢?”
唐苏:“幻觉?”
郁铭洲:“比如突然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或者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唐苏:“什么是我不该听的?”
郁铭洲顿了片刻,“像是其他人的交谈声,或者走路声,敲门声……”
还没列举完,就听门口突然“砰砰”两声。
唐苏听得认真,被这声猛地吓了一跳,抱着汤就往郁铭洲身边挪。
“有!”
他用被烧得通红的眼睛无助地望着郁铭洲。
“我好像听到有敲门声!”
郁铭洲咬了一下嘴唇,对他表示我也听到了,“真有人敲门,应该是你买的药送到了,我去拿。”
走之前还安慰似的捏了捏他的肩膀,“……你别紧张,我没别的意思。”
唐苏更紧张了,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的背影。
没别的意思是什么意思?你这样说话真的很奇怪!!
郁铭洲说完过去开门,他有点着急,门开了一条缝,看到对方手里的药袋子后直接抓了过来,“谢谢。”
一拉,没拉动。
对方非但没松手,还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郁铭洲皱眉,抬头。
猝不及防看到郁宇清激情四射的一双眼睛,“哥!”
我嘴硬心软行动派的亲哥!!!
郁铭洲:…………
郁铭洲上下打量他,“你接的单?”
郁宇清眨了眨眼,“什么单?”
郁铭洲:“那怎么找来的?”
郁宇清:“什么怎么找来的,我问唐苏哥要的地址啊!怎么就只允许唐苏哥给你地址不允许人家给我地址啊?!”
不会又在吃醋吧?!
“……”
郁铭洲不太想说这地址是他从林嘉沐那里要来的,他没心情唠嗑,一把夺过郁宇清手里的药,顺势就要关门。
郁宇清一下子瞪大眼睛。
像是预料到了对方的动作一样,迈出一只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屋里伸。
下一秒,郁铭洲毫不留情地关上门,力道大得震出了回音,差一厘米就能让他断子绝孙。
郁宇清捂着快被夹断的大腿骨,龇牙咧嘴道:“行行好,放我进去坐会儿再走吧!”
郁铭洲:…………
郁铭洲给了他一个冷飕飕的眼刀,松开门把手,头也不回进屋。
“你可真是我亲哥,”郁宇清跟在他身后唠唠叨叨,“真把我砸坏了你就自己和唐苏哥生去吧。”
郁铭洲步子一顿,回头。
郁宇清立刻站直,表情肃穆。
就见他哥指着鞋架上唯一剩余的一双黑拖,“别穿那个。”
郁宇清:???
那他穿什么?
当然不穿也不是不行,可……
是不是太小气了???
他忍不住又开始碎碎念,“一双鞋也得吃醋,以后你俩要是有个家我还能进吗。”
郁铭洲离开的步子又收回来,皱眉看他,“你在叫什么?”
郁宇清乖乖巧巧,“我叫郁宇清。”
郁铭洲:…………
这人怎么会是他的弟弟,有没有可能是当年抱错了?
他懒得再多说一句废话,把对方晾在原地。
郁宇清一动不敢动,目送着郁铭洲坐回沙发后,才敢弯腰脱鞋。
作为一个合格的cp粉,按道理他是不该在这个时候进来的。
可是……
他哥是在照顾病患而已,又不是酿酿蹡蹡圈圈叉叉。
多他一双眼睛不多,少他一双眼睛不少,他看看还能怎么了。
他乖乖地把自己挪过去,还自觉找了个椅子,坐在两米远,背挺得笔直,表情跟看话剧似的。
唐苏看着他。
他哥看着唐苏。
他面带微笑看着两个人。
唐苏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挥了挥,跟他打了个招呼。
眼睛红得像兔子,没什么精神,看出烧得不轻。
有点可爱。
郁宇清也挥了挥手,跟他回了个招呼。
偷偷瞄了一眼他哥有没有吃醋,好在对方没在意他。
唐苏也不理他了,眼神收回去,落到他哥脸上,轻声问:“还继续吗?”
郁宇清雷达似的眼睛猛地瞪大。
继续?
什么继续??!
他错过了什么?!
他哥对病人干了什么??
郁铭洲没说继不继续,“先把汤喝了。”
唐苏于是又垂眸看汤,“我不想喝。”
本来也没胃口,被郁铭洲一吓,一点也吃不进去了。
郁铭洲还在身边劝他,声音很低,温温柔柔的,“喝一半,喝完吃药。”
唐苏于是拿勺子慢慢喝,没喝两口又忍不住去看郁铭洲。
对方还是一副耐心又沉闷的样子。
他深吸了口气,心跳都被吓得不正常了,捧着碗的手直抖。
但郁宇清来了,他又不太好意思像刚刚那样直白的问。
于是又往郁铭洲身边挪,胳膊贴在对方腿上,抬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真感觉不太好。”
郁铭洲继续点头,“要去医院还是先吃点退烧药?问过主治么?”
说完就开始随手翻药盒。
唐苏盯着他的动作,盯了一会儿又去看对方的脸色,“你能不能别这样?”
郁铭洲动作一顿,抬眸,“我什么样?”
“你上次用这语气跟我说话,我就病危了。”
唐苏没往下说,袖子拉下去一截,在自己胳膊上检查了会儿,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我还是去医院看看吧。”
郁铭洲对他难得正确的决定很欣慰,“再喝一点,我陪你去。”
唐苏一秒钟拒绝,“那我不去了。”
还给出了解释,“你陪我去医院就没好事。”
“……”
郁铭洲顺着目光看那只胳膊,看了半晌继续找药。
声音又恢复了惯常调笑,夹带着一点冷。
“那你是要自己去?”
唐苏:“打电话让明章哥陪我。”
郁铭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