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晖看着他略白的脸色和输液架子,自动把脑子里的“朋友”两字置换成了“家属”。
“哦,那个胃疼的家属?”
郁铭洲没想到初次见面,自己居然在李晖这里拥有姓名,顿时从此前的“丢人”和“没必要”阴影里走了出来,笑得很走心。
“耽误您五分钟,想问问他的病情。”
这五分钟实在是很长,唐苏拿着手机看了□□次时间,眼睁睁看着五五二十五,五八四十。
郁铭洲输液瓶都空了。
“你该走了,”唐苏指着空瓶催促他,“一会儿要回流了。”
李晖抬头看了一眼,“没事,放着我来。”
不太熟练给他拔了针,手背一下子青了一块。
但当事二人都没有放在心上,架子往旁边一杵,继续畅谈。
唐苏:…………
就这么从四年前的住院聊到上一次检查,他觉得自己底裤都被扒完了。
但郁铭洲没打算止步于底裤,他又把唐苏疑似的不良生活习惯全部挑出来问了一遍,包括但不限于熬夜饮食工作强度以及口罩是不是真的可以不戴。
于是李晖看唐苏的眼神一下子从三号学生变成了“你这孩子怎么那样”。
目光扫了三个来回,格外的嫌弃,“衣服也穿得不三不四,我看你听话,平时都没好好注意过你。”
唐苏:……
生平第一次这样穿。
最后免不了被李晖一顿指指点点,“这五年时刻都要注意,前两年该怎么样现在就该怎么样,数值都还没恢复好,一定不能放松警惕!”
说完把郁铭洲的输液架子也扔给了他,“你看看你今天这些瓶!”
唐苏看了看。
这也不是他的瓶啊。
最后相谈甚欢的两个人一起离开科室,肩并着肩像是多年的同事。
唐苏跟在后面,觉得简直离了大谱。
他只能自己抱着架子送回输液科,顺便替人拿好了药。
下楼时郁铭洲正在门口等他,口罩已经摘了下来,看到他后好像还有些莫名其妙的惊讶,紧接着愉悦的心情蔓延到整张脸上,像是真的从无名分晋升成了准家属。
甚至觉得自己拥有了两套房产,开始在远近问题上挑挑拣拣,“今晚睡你家还是睡我家?”
唐苏很想提醒他“时至今日你仍旧没有告白,我们现在依旧是烽火戏诸侯的医患关系”。
但他不想说得很显然,搞得跟自己有多期待对方告白似的。
于是他委婉道:“我们好像在对方家里都没有裤衩。”
郁铭洲:“我有新的。”
唐苏:“可你要是病好了,不如各回各j……”
没说完就看到对方的精神肉眼可见开始萎靡,眼神像是在提醒他对这句话是不是要再斟酌一下。
唐苏:…………
回家,回你的家!
浑身上下都换上了还缺个裤衩么。
*
就这么重温了四天室友关系,第五天郁铭洲已经失去了任何挽留的借口,而唐苏离开的理由很充分:“我真的要上班。”
郁铭洲:“可林嘉沐还在度假。”
唐苏:“他是老板我是员工,我有我的工作。”
郁铭洲:“推一下。”
唐苏:“已经推了四天了。”
郁铭洲:“能推四天的工作也能推七天。”
唐苏一个激灵。
好有道理。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
四天再加三天也等不到告白,他已经看透郁铭洲了。
唐苏:“再见。”
想了想对方冬天有闭关的习惯,觉得再见不知道哪辈子了。
告白的事估计今年没戏。
于是临走前将自己封心锁爱,看郁铭洲的眼神都陌生了一下。
郁铭洲觉得突然失恋了一下。
尽管好像还没谈。
*
十点左右到的工作室,郁宇清比他到的还早,说牧慕和平振宇正在收拾道具,需要再等一会儿。
顺便上下打量唐苏,想从对方身上闻到一点玫瑰味儿。
“唐苏哥,我哥好点了吗?”他问。
唐苏:“好了。”
他给照顾得可好了,生龙活虎的甚至缠着他学了两天的厨艺。
但小小的厨艺不够郁宇清脑补甜蜜,他恨不得给世界安上回档键,上帝视角品味个千万遍。
没多久牧慕和平振宇就过来了,一箱子道具很神秘,一般商业场合不太能见识到。
深蓝色polo衫,修身皮夹克,直筒西装裤,宽皮带以及人字拖。
给郁宇清和平振宇一人扔了一套,让人换上。
二十岁的郁宇清出来的时候差点奔五十,而平振宇还给自己造了个地中海发型,从化妆间出来的时候已然古稀了。
牧慕满意的看着平振宇,又满意的看着郁宇清。
目光扫过那头黄毛,非常满意又变成了不太可以。
“我给你染个发?”她征求意见。
郁宇清没往发色问题上考虑,“时间够吗?”
牧慕:“过来。”
半个小时后,画着老年妆的郁宇清成功奔上了五十。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黑发里夹杂了零星几根枯白头发,发胶梳了个油光满面的大背头。
觉得这属于生平莫及的绝了个绝版cos,无论爸妈还是学校那边都不太好解释。
要是现在去一趟他爸的公司,他老爹大概率得点头哈腰地把他请进办公室,而他还不太好解释为什么手里没提爱马仕。
因为牧慕的道具百宝箱里没有爱马仕,只有一个铝皮烧水壶和一个保温杯。
一手一个递给他。
“这两个都得倒开水,你一会儿拎着小心点。”
郁宇清拿的很郑重,“我该怎么做?”
“别紧张,有平振宇打头,”牧慕鼓励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候你看他的眼色行事,最好看到啥都浇一浇。”
平振宇给自己带了个老花镜框,推了一下,嘱托道:“但中间那棵最大的不能浇,一方面免得春屿老板过来上吊,另一方面咱也赔不起。”
郁宇清连连点头。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
他都懂!
最后牧慕才把一个黑色礼盒袋递给唐苏,两人只传递了个眼神,什么都没说。
没有多余道具,甚至没有polo衫,依旧是一副清清爽爽令他哥心动的漂亮到不成样子。
郁宇清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觉得唐苏哥的任务一定属于商业机密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那样的高度。
但唐苏其实只是把手表还回去而已。
根据群会和林嘉沐的猜测,春屿工作室单约唐苏接单并且出手阔绰的赠送高贵见面礼,等了数月都没有把那组垃圾照片贴在网上嘲讽,那么真相只有一个——
他们想挖墙角,把他们家优秀招财还能吸引艺术策划的唐苏宝贝给贿赂过去。
林嘉沐表示就算下辈子也别想。
所以这场团建必须要唐苏亲自过去退贿,以示对组织的绝对忠诚。
林嘉沐和明章甚至手把手的对他进行了轰炸式指导,表示如果情况允许,请务必把手表砸在春屿老板的国字脸上,告诉他你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屁,区区五万我唐苏还没放在眼里。
但i人苏还没到场就先觉得情况不太允许,他打算一会儿趁郁宇清两人挨打的时候偷偷溜进去,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压个嘲讽纸条就跑。
不过如果情况允许,他可以偷偷拍点挨打的现场视频,带上[#春屿工作室对客户拳打脚踢]的词条,发到互联网上阴阳一下,以回应对方前段时间替他们发酵出来的[#准夫妻因婚纱照分手,元凶竟是磷光微影工作室]。
几人收拾完就出门了,开的牧慕的车,郁宇清在后座跟平振宇进行了一番工作上的深刻探讨,从“一会儿我们要如何如何”一直谈到了“兄弟你居然也玩赛博,马上要公测的《刃端无我》约不约?”
最后相互交换了微信,把自己的家人队伍又进行了 1。
牧慕听得乐乐呵呵,忍不住加入游戏队伍,“玩的时候记得带上我。”
全车只有唐苏默默地被悲伤浇灌,他抱着手表,放任死去的记忆不断对自己拳打脚踢。
五万的手表他看都不看,30222.2的丘比特他能铭记一万年。
两家距离有点远,一个半小时后,牧慕才将车停到了隐秘的地方,打开后备箱,从各色保温壶里挑出幸运儿,准备把郁宇清的装备里罐满武器。
但郁宇清将她紧急叫停,五道抬头纹一皱,颇有点老总的架子。
“不太丰富。”
牧慕看着满满一后备箱的保温壶,“弹仓还不充足?”
难道是想来个水漫春屿山?
郁宇清环视四周,只说了句“等我一会儿”,一头钻进了旁边的小超市。
二十分钟后提着大包小包出来。
牧慕接过来一看。
枸杞桂圆菊花瓣……
三朵大银耳,甚至还有个印着“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年代搪瓷大缸子。
牧慕:……
可以。
这很丰富。
郁宇清得到夸奖后立刻开始行动,将丰富的食材倒入肚量饱满的大铝壶,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浇灌,倒出来的液体成色亮红,清透还翻滚着大胖枸杞,气味苦涩又带有隐隐甘甜。
养生感拉满,秦始皇来了都想喝两口试试。
唐苏发出来自灵魂的不解:“是要帮助发财树化形成仙吗?”
郁宇清保持着适当的神秘,“别问。”
并且相当自信,“再多不需要,一壶就能把任务完成。”
于是四人浩浩荡荡的来到春屿大门口。
牧慕找了个二楼露天咖啡馆,拿出相机进行全程跟踪摄影。
唐苏坐在近一点的便利店里,透过玻璃窗观察行事,准备随时出动。
郁宇清和平振宇先进了大门。
空调风吹卷了衣角,进门的瞬间,室内陡然安静了三秒。
平振宇眼镜一推,清了清嗓子,顺带着一摸自己光滑如帕恰狗的大背头。
“有人么?”
前台陡然一个激灵,跑过来迎接,“先生,是要约拍吗?”
平振宇答应了一声,手法娴熟的搂过郁宇清的腰和胳膊,“拍个我俩,有没有合适的那啥啊?”
郁宇清还拎着大铝壶,胳膊下面夹着保温杯,端在手里的缸子里倒了半杯养生茶,正站在旁边抖腿玩一字拖,被他突然一搂,心跳陡然漏了几拍,脚趾夹紧一字拖,收腿的动作稍感顿涩。
脑子里划过千万幕老头不宜的风暴,目光幽幽落到平振宇的侧脸上,直想喊两句兄弟兄弟。
但平振宇显然只想发展纵向亲情,被引着坐到休息区,没谈几句就“哈哈”了两声,又对郁宇清一阵拍拍打打。
“我儿子!年初刚出手了四十套房,前月搞了个鸭场,我俩就打算拍组战斗鸭那味儿的,好摆门口做招牌。”
郁宇清还没从儿子的打击中回过味来,又忍不住想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鸭场门口做招牌。
这显然超出了遵纪守法的民间企业家的创业范畴。
但没有鸭场经验的前台却觉得这很合理,甚至拿出了平板对平振宇的要求进行布景配对。
两人在就室内室外问题进行着极限拉扯。
郁宇清插不进嘴,也没权利插手这番话术的合理性问题,捕捉到平振宇递过来的眼神后,快速将自己融入这场即兴表现。
目光扫过宽敞的一楼待客区,一盆两盆三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