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什么能形容现在的唐苏,他觉得自己就像那世间的爱情。
无助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
此前他做梦都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简简单单“哔”的一声击倒,灵魂和身体摔得四分五裂。
甚至聚光灯从荧幕高台缓缓移动过来的时候,他仿佛在那道象征着浪漫的光束里看到了耶稣。
他真的不知道接下来的人生该怎么活了。
这下他真该走了,电光火石间甚至连移居哪个国家都想好了。
但郁铭洲无疑比他还要糟糕。
他一个自由摄影师,无牵无挂,想跑路连夜就能扛着火车跑,可郁铭洲还挂着编,上有老师下有学生,还背靠着整座美院。
他这一丢脸,得把自己丢到卓别林的电影里。
唐苏稍微代入了一下对方,觉得当下除了自杀之外真的别无他路了。
他虽然很想大难临头各自飞,但基本的同理心还是有的,这种情况下,无疑郁铭洲比他更需要帮助。
于是他怜悯又挣扎地看着对方,赶在聚光灯移过来之前,做了个这辈子最无私又伟大的决定——
他将自己的鸭舌帽摘下来飞快扣到郁铭洲头上,然后开始解对方的手环。
决定一会儿自己带着两个闪爆眼的手环狂奔,以最快速度跑到观景桥上,把这鬼一样恐怖的东西抛进湖里。
然后继续荒野逃亡,逃离聚光灯,逃离视线与人群,逃离黑暗又惊悚的黎明公园。
一直逃到天涯海角,逃出这个尴尬的位面。
但郁铭洲的动作更快,反捏住他的手腕,两三秒时间将手环解下来,帽子重新戴回他头上,甚至疑似轻叹了口气。
然后迅速又随机地在人群中拉出了一个倒霉蛋,冲着聚光灯缓步走过去。
边走边用了三五秒时间给倒霉蛋戴好爆闪手环。
整个偷天换日的过程用了不到半分钟,聚光灯还没来得及移过来,主持人还在带动热烈的掌声,连离他们最近的人群都没有从骤然失明与强烈爆闪的手环光中恢复视力。
唐苏一口气提到嗓子眼,甚至还没从劫后余生里体会出庆幸。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追着手环移动。
唐苏也在追手环光,顺着光芒去辨认被郁铭洲从人群中揪出来、正替代他的位置、手拉手往聚光灯下走的随机倒霉蛋。
混乱的大脑只有一个完蛋的念头:也没问过人家女孩子同不同意,郁铭洲是不是疯了?!
事实上郁铭洲当然没有疯,也没有随机挑选倒霉蛋,他揪出来的是今日份限定特工——尚岚。
而尚岚自然一万个愿意帮好大儿脱离窘境,但眼下她还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窘境。
唐苏还在现场,她的装扮也还是下午拍照时的装扮,这意味着一件严肃又社死的事——她要在唐苏面前掉马了。
郁铭洲的面子是面子,她的面子无疑也是面子,她不想为了一个面子牺牲另一个面子!
于是她开始紧急自救,一边对郁铭洲轻声说“走慢点走慢点”,一边开始自己的特工行为。
扔掉口罩,扔掉遮阳帽,扔掉防晒衣,卷发盘起来,甚至给自己稳稳涂了个口红。
与郁铭洲一起出现在聚光灯下时,俨然已经从资深天主教徒变成了功成名就的都市丽人。
连笑容都恰到好处。
掌声在主持人的带动下更加热烈,两人在欢呼声的簇拥下被邀请上台。
主持人将话筒举到郁铭洲面前,拿出了毕生的热情,“帅哥怎么称呼?”
郁铭洲摆出标准的郁式微笑,“我姓郁。”
声音冷冷清清的,很治郁。
唐苏听完就忍不住笑。
冷脸习惯一如既往。
真有他的。
余光扫过与他手牵手的漂亮女子,笑容又凝滞了。
牙有点酸,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但冷脸和牙酸都丝毫没有波及到主持人的热情,他又将话筒举给尚岚。
尚岚要温柔许多,但她死也要护好自己的马甲!
于是没有说话,只是歉意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嗓子。
不能说话,一开口就露馅了。
郁铭洲将话筒移过来,替她回答,“她姓尚,嗓子不舒服,没法说话。”
主持人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没法说话是怎么谈的?”
但他相信年轻人一定有自己刁钻的办法,特别是眼前这两人郎才女貌,年龄也……
唔……
看得出尚女士保养的相当好,能牵手到如此优质的帅哥,可见无论资力还是姿力都必定不凡。
于是他按照流程激情澎湃的念了一段祝贺词,然后将象征爱情的丘比特纪念杯颁发给两人。
郁铭洲面无表情地接着。
也不知什么材质,挺沉的——粉色**丘比特。
无论从生活还是从艺术角度欣赏,都巨丑无比。
他忍不住想,以今晚的老头老太含量,这玩意但凡换成两颗鸡蛋,都不能让他和唐苏抢到珍贵的“首个”名额。
主持人还在兢兢业业的进行着最后的流程,“作为今晚首对牵手成功的恋人,郁先生,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郁铭洲的确有几句想调侃的,于是接过话筒,开篇一句,“感谢策划组和主办方……”
然后自己先没忍住笑了一声,笑声轻柔好听,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阴影里的唐苏身上。
唐苏呼吸一滞,心跳没由来的漏了一拍。
就听对方的后半句隔着大半个场地,幽幽传进他的耳朵里,“让我在这个浪漫又难忘的夜晚,和我妈牵手成功了。”
唐苏:…………?
*
半小时后,两人约饭变成了三方会晤。
雷鸣般的掌声犹在耳畔,而唐苏已经坐在了安静的包厢里,对面是郁铭洲和尚岚,手里抱着丘比特纪念杯。
这东西是真丑。
他抱了一会儿,借着洗手的机会将丘比特摆在桌子上,角度转了一下,丑脸正对着郁铭洲。
尚岚将嗓子不好的设定牢牢拴在裤腰上,以生平最快速度吃完饭,与唐苏匆匆打过手势,将自己踢出饭局,给好大儿留足约会的空间与时间。
郁铭洲也没挽留,出来送了她几步,包厢门一关,拉住尚岚,“两件事要说。”
尚岚脚步停住。
郁铭洲:“第一,他和郁宇清不来电,你们俩打什么算盘都收一收,别再来烦他。”
尚岚点头。
前半句不知说的什么狗屁,但她听懂了后半句——别总来烦唐苏。
她做了个ok手势:完全OK!
郁铭洲:“第二,今晚牵手是意外,我和他没关系,摸我也是他主动摸的,你看到的话应该也看清了,我没动手,和我没关系。”
后面打算强调一句“我没有想出柜”的,但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最终没说出口,反倒控制不住回想了一下唐苏的手指触摸在他皮肤上的感觉。
难得那只手是热的,温度甚至比他的皮肤高很多,隔着薄薄两层衣料,传到皮肤上的时候滚烫,就像触到了强电流。
就还挺……
挺有背德的刺激感。
尚岚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把表面话听懂了,并对此很不满意。
于是做了个倒竖拇指手势:真恨你是块木头!
郁铭洲面不改色,“那就回家再发火,明天我没时间,八月回来再说。”
尚岚心里“切”了一声。
能有什么火要发,无非就是允不允许出柜的问题,她早就想明白同意了,不像是某些人,告个白这么简单的事都要拖拖拉拉。
她眼底闪过明晃晃的嫌弃,嫌弃到忍不住破了人设,咬着声音悄悄道:“想听我一句建议吗?”
她真的很想说那封情书写得稍微恶心。
但郁铭洲拒绝得很干脆,“可以回家再说吗?”
尚岚只能妥协,并作了一番自我安慰。
行吧,自己的媳妇自己追,可能唐苏就吃这套呢。
都上下其手了,追到还会远吗?她这句叮嘱反倒看起来可有可无。
想明白后就放手了,好大儿学业和事业上的成功让她对这场爱情也相当自信,于是格外放心的挥手告别。
郁铭洲目送她下楼,转身回到包厢。
第一眼先看到了要多丑有多丑的丘比特。
第二眼才看到埋头干饭的唐苏。
对比尚岚在场时的拘谨,简直判若两人。
认真吃饭的模样让他想起某些为了躲避天敌,只有在四周静谧的夜晚才敢出洞觅食的小动物。
他大学的时候就总忍不住闲来无事逗一逗,现在还是想。
“不觉得尚女士眼熟么?”他坐回来,问唐苏。
唐苏吃饭的动作堪堪一停,睫羽轻抬,回看他。
上台的时候的确觉得身影有几分眼熟,但他当时还不知道对方是郁铭洲的母亲,于是大部分注意力都集中在了郁铭洲身上,没来得及仔细观察。
至于下台之后一直到吃饭结束,他连抬个头都很局促,哪有胆子细看。
他尝试问郁铭洲:“大学时见过?”
又接着好奇,“她为什么也来相亲会,你妈和你爸……”
郁铭洲:“没离。”
一句话把天聊得死死的。
唐苏没再好奇下一句,情绪大起大落了半晚上,现在终于放松下来,有点累了,于是默不作声地埋头吃饭。
环境很静,但谁也没觉得尴尬,就像之前宿舍里吃晚饭一样自然。
不同的是饭菜要好吃很多,偶尔能听到公园里传来的欢呼声,听不清说的什么,但听主持人亢奋的语气,八成是又有情侣牵手成功了。
郁铭洲隔着餐桌去看唐苏,后知后觉这好像是两人重逢以后真正意义上的和平独处。
这种氛围无疑非常适合叙旧。
但他突然不太想叙了。
一来关于唐苏的旧他基本和林嘉沐叙完了,细枝末节也不想打听的太清楚。
二来每次以这个理由约唐苏出门,对方都会欲拒还迎的答应,如果今晚叙完了,下次见面必然还要费劲寻找新理由。
所以干脆不要叙了,留给下次。
至于提议看精神科……
他现在觉得对方精神状态似乎也没什么大问题,极大可能是没有过恋爱经验,所以对待喜欢的人会很生疏突兀。
就像今晚如同鬼上身一样来势汹汹的摸摸。
又一想。
怎么就没有恋爱经验了,大学时可是和楚星宇拉扯的火热。
说不定轧操场的时候也会对人进行同款摸摸业务,又或者更过分……
想到这点烦的要命,一句话都不想说。
于是两人静静地吃完了整顿饭,直到被送回家,唐苏解开安全带,手握在车把手上,回看了郁铭洲一眼,“……再见?”
语气很小心,想探探郁铭洲有没有因为今晚的突发状况生气。
再怎么说是他拉着人强迫相亲的,发生这种意外必然有他的锅,如果对方生气了,他考虑道个歉,把人哄开心了再回去。
郁铭洲却只觉得他口是心非,似乎想勾引自己说点什么,于是犹豫了片刻,没说再见,认真道:“尚女士脾气挺好的。”
唐苏:“哦。”
每次话头都很清奇,他已经习惯不去思考为什么要突然提这一点了。
但郁铭洲显然还有后话,而且根据墨迹程度来推测,后话才是重点。
唐苏等了他一会儿。
就听郁铭洲继续说:“她一直不太管我,所以你对我有什么计划的话,可以继续。”
唐苏的神情因为这句话微微一怔。
有些懵。
他有什么计划?
他对郁铭洲的唯一计划就是拒绝对方的暗恋。
所以到底打算什么时候对他告白?
钓着他呢?
看小说看魔怔了吗?
都是猫大的书迷,套路懂的都懂,跟他玩什么钓系死对头?!
但这事他还不能催,也不好问。
一旦主动就像是在期待,在回应,无疑会落在百口莫辩的下风。
今晚冲动摸摸已经让对方享受了一把,他不能再奖励郁铭洲了。
于是只能憋着。
憋了一肚子不悦回家,收拾干净后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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