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晚风很少会觉得时间很漫长。
年幼的时候,父母因为工作原因经常性不在家,他便会来到父亲的书房,对着厚厚的百科书一看就是一整天,也不会觉得无聊。
他对于社交这件事情并没有特别的热衷,他并不需要谁为他提供特定的情绪价值,也不会为了合群而随波逐流,因此,相对于把时间浪费在与人沟通上,他更愿意独自安静地做某一件事情。
无论是从小时候整日一个人呆在家,还是父母因故去世后的生活,他以为自己早已适应。
也许是因为现在他能够活动的区域只有房间内部,除了发呆睡觉以外没有其他可以做的事情,一天的时间竟然显得格外漫长。
不过边晚风一向擅长忍耐,即便是静坐整整十几个小时,也不算什么难事。
他思考了很久该怎么让谈星徽松懈对自己的监视,最好能摸清楚对方的动机,毕竟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他觉得自己对谈星徽的了解还是太少,或许是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谈星徽变了许多。
和在学校时的谈星徽相比,现在的他更加阴晴不定,原本锋芒毕露的眉眼被散不去的阴翳所覆盖。
按道理来讲他对谈星徽不算了解,却总是下意识地对他的行为加上主观的判断,譬如说明明没有可靠的客观依据,他绝笃定谈星徽不会杀了自己一样。
这种下意识的想法很奇怪,并不符合他的性格。
他听到门外时不时的脚步声,以及布料拖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大概是房间的主人在收拾隔壁的屋子。
边晚风不动声色抬眼看向墙角的监控,没再感知到那种被窥探的异样。
为了让谈星徽放下戒心,他这几天每晚都会准时闭上眼睛休息,尽管他白天并没有消耗任何精力。
早晨醒来,一支营养剂自动出现在床边,应该是谈星徽的手笔。
看来对方没有虐待他的打算,边晚风欣然接受了被按时投喂的待遇。
接近傍晚,浓重的乌云遮盖了天空,天早早地昏沉下来。没过多久,房间里唯一一扇封死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声响,接着频率越来越高,汇集成密集的雨声。
边晚风站起身,朝窗边走去。
由于颈环的限制,他只能走到距离窗边三步远的位置,静静地望着雨水淌落的模糊窗景。
不知道在他消失的这些天里,军部会有何动作。
会不会再出现第三个“边晚风”?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
谈枭和董煜昌的计划不会搁置太久,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并且不能光明正大地回到索莱,以免再次被暗中的眼睛监视起来。
磅礴的雨持续了十几分钟,匆匆的脚步声来回在楼下和楼顶传递,隐约能听见有人在交谈,边晚风将每句话中自己能听懂的词汇组合在一起,判断出他们在抱怨无常的天气,突然的雨将他们上午刚洗干净晾晒的床单全部淋湿,不得不重新拿回屋内。
边晚风安静地站在原地,听着细密的雨声,抬起手将置于床头的营养剂一饮而尽。
一想到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调查清楚,他反而没有那么急迫了。
自从他从“死亡”中再次醒过来,难得有时间能让大脑全然放空,全心全意地感受外界给予的感受。
在这种奇异的平静中等了许久,边晚风飘渺的思绪被渐行渐近的脚步声引回。
外面的雨势不减,屋内外的温差使窗户的玻璃蒙上一层雾气,景色朦胧。
大概是因为鞋底沾上了雨水,那道脚步声略显黏稠。
像是曾经辨别过数百次一样,边晚风几乎下意识认定了脚步声的主人属于谁。
他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向后转头,盯着紧闭的大门,等待它的敞开。
一分钟后,脚步声在门外停止,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门,而是过了大概二十几秒的时间,才响起门锁转动的声音。
浑身湿气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神色一如既往的冰冷。
边晚风目不转睛地大肆观察着对方,直到迎上那危险的双眼,才悠悠开口:“你淋湿了。”
谈星徽置若罔闻,反手关门,刚想迈步朝房间里面走。
“你的鞋湿了,不换鞋会把地板弄脏。”
闻言,谈星徽身形一顿,猛然抬眼,与站在窗边的边晚风四目相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边晚风以为他是对自己多管闲事的话表示不满,适时闭上了嘴,不再言语。实际上,刚刚这句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并非故意招惹对方。
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没有权力去要求别人怎么做。
但沾满了泥水的鞋会在地板上留下痕迹,这令他的洁癖蠢蠢欲动。
意外的是,谈星徽居然默不作声认同了他的话,将旁边鞋架上的拖鞋丢在地上,换上后才继续走进来,把手中拎着的袋子放在桌子上,头也不回进入浴室带上了门。
边晚风对于他冷漠的态度不以为意,坐回床沿,靠在床头闭上眼睛小憩。
十几分钟后,浴室门被打开,冒出一股湿热的暖意。
在听到对方浅淡的呼吸声靠近时,边晚风才适时睁开了眼。
谈星徽就站在床边,用那双晦暗不明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像是努力在透过他去看什么。
边晚风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味。
他很不喜欢这种味道,无意识皱了皱眉:“你抽烟了?”
谈星徽视线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带着丁点心虚的意味,向着一旁飘忽,但很快反应过来,再看过来时已经恢复如初。
“怎么,还需要通知你一声吗?”他略带讽刺地说。
“抽烟有害健康。”边晚风淡然道,“当然,我管不到你,怎么做都是你的自由。”
谈星徽冷笑一声,突然心生恶念,转身走到衣架旁边,摸出装在口袋里的烟盒,抽出两根,点燃其中一支,夹在指缝中间。
房间立即被扩散的烟味充斥,白色的烟雾从谈星徽的嘴角缓缓泄出,下一秒被空气稀释无形飘散。
他挑衅般地朝着边晚风靠近,微微俯下身,将手中另一支未点燃的烟递到边晚风面前:“难道你不会?”
面前的人他不知道,但他了解边晚风,对方烟酒不沾,只闻一闻烟味就会蹙眉轻咳,似乎对这种气味极为敏感。
因此,他们在一起之后,谈星徽就再也没有抽过烟。
艾什韦尔售卖的香烟选材劣质,放在以往,谈星徽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不过此时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边晚风身上,从而忽略了这点。
边晚风神情平静,没有立刻动作。
无声的对视让气氛逐渐变得紧张。
会生气吗?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视自己?
谈星徽在心中不断猜测。
然而,边晚风竟真的接过烟,张开了唇,作势要放进嘴里。
看见这一幕,谈星徽瞳孔微缩,想也不想伸出手。
“啪!”
未点燃的香烟掉落,在地面滚出一段距离。
“……”边晚风收回空空如也的手,“不是要给我?”
给自己递烟的是他,二话不说把烟拍飞的也是他。
边晚风觉得谈星徽的想法简直比信息悖论还要难解,如果可以,他宁愿对着物理学研究,而不是坐在这里与谈星徽继续交流。
似乎发觉了自己匪夷所思的行为,谈星徽表情微沉,一声不吭直起身,走到房间另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又转变成大多数时间里拒绝沟通的模样,与刚才判若两人。
边晚风只看了一眼,便从床上起身进入浴室。
他确实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哪怕沾上一星半点,都必须洗干净。
沉默的氛围一直持续到入夜,被小心翼翼的敲门声打破。
打开门,旅馆老板那张带着讨好的脸出现在门外,他看起来已经年过四十,脸上分布着深浅不一的皱纹,身形有些佝偻,虽说如此,丝毫不影响他审时度势的能力。
他年轻的时候在维托娅国的主星工作,见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即便是他见过最有钱有势的权贵,也比不上这个年轻男人周身的气质。
再加上对方不会说本地的语言,他推测对方一定来自远方的高等星球,搞不好还是颇有身份地位的人。
这样的人,隐姓埋名来到他们这种落魄之地,缘由想必不简单。
他有些好奇,但不会过分深究,惹怒了对方,恐怕会有灭顶之灾。
因此,即便知道男人行为异常,甚至疑似绑架囚禁了另一个男人,他依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们留宿在了自己的旅馆。
非必要他不会轻易来打搅,只是今天下了很长时间的雨,房屋十分潮湿。根据之前男人让他们仔细清扫洗刷房间的行为判断,对方喜欢干净的居住环境,他才上来敲门,想要询问要不要替换床单。
碍于语言不通,旅店老板用手指朝房间里面指了指,比划了几个动作,表明自己的来意,胳膊上挽着的干净布料向前递。
挡在门口的谈星徽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接过东西,随手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币,在旅馆老板惊喜的目光中毫不留情关上了门。
想不到还有意外收获的老板喜滋滋将钱揣进兜里,快步下了楼。
房间里,谈星徽将手里拿的东西扔到边晚风旁边。
能换上干净的床单,边晚风没有理由拒绝,利落地把原本的换掉,铺上新的。
站在他背后的谈星徽暗中观察着他的动作,这幅场景与记忆中的画面渐渐重合,勾起他令他夜里辗转反侧的回忆。
午夜时分,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的雨终于停歇,雨滴坠落的滴答声清脆,一下下拨动着未眠之人的心。
谈星徽靠在沙发上,眼底一片清明。
自从三年前边晚风失踪后,他便再没有睡过一次完整的觉。
每当一闭上眼,悔恨与想念就会在身体里疯狂滋生,腐蚀着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
彻夜难眠的感觉漫长到了极致,如同接受时间的刑罚,一片一片将他的精神凌迟。
觉得难熬的时候,他会利用其他事物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谈星徽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兜,才想起来那盒烟已经被自己丢进垃圾桶了。
他不由自主朝床的方向看了一眼,黑暗之中依稀可见薄被隆起的弧度。
改造人?
太荒谬了。
谈星徽习惯性地伸手抚摸藏在衣服内里的挂坠,指尖在光滑的银戒摩挲,轻拢掌心。
索莱如今的科技水平,向人的大脑输入记忆数据很简单,将一个人按照标准改造成另一个人并不是天方夜谭。
如果是输入的数据,还原边晚风一部分的性格倒是不难。
毕竟他那个人本来就像个人工智能,重点是智能。
想到这里,谈星徽不自觉勾了勾唇角,又立刻抹平。
连洁癖这种性格都能一模一样,为什么偏偏就是把他忘记了?
仔细一想,倒也不难想通,毕竟他们在交往的事情,除了他们两个,可能只有邻居和邻居家养的宠物狗知道。
不是故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告知的必要,他不需要用分享欲来满足自己,边晚风同样也是。
事到如今,谈星徽突然有些后悔,当初在媒体采访的时候,就应该公开这件事情。
那样的话,至少现在不会是自己空守回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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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