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北城附中报道的这天是九月初。
不同于上一次来时的腊月末,明明已经快入秋,温度却没降下来,空气中燥热的厉害,好像一点风吹过来都能把人烤熟。
出租车内没开空调,高温更胜一筹。江子鲤额上出了汗,一手摁住升降按钮,想打开窗户透透风。
他按了半晌,车窗没反应,被锁住了。
“师傅,能开下窗户么?不行开开空调也行。”江子鲤对司机开了口,郁闷的嗓音隔着热气,像拢了一层蒙蒙的雾。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一眼,不好意思地说道:“欸,忘了窗户锁着,我给您开啊!”
车窗徐徐打开,行驶中带起的风拂过江子鲤的头发,稍微缓解了一点他的不适,总算是今天唯一好过的事情。
外面疾驰而过的绿化带一闪而过,显着股萧条又蔫哒哒的燥意,江子鲤与沾着污渍的玻璃隔开一截距离,愣愣地盯着眼前这座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三年前他来过一次,和父母一起,陪着北城的姥姥过年。北城是座被时间遗忘的老城,与繁荣的南城不同,透着暮气沉沉的味道。
那时他在北城住了不到一个月,就因为水土不服吐了好几天,印象里在这个城市的记忆都是很不愉快的。而现在,他即将要在北城待三年了。
江子鲤收回目光。兜里的手机震个不听,他撑着脸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了一下,掏出来点下接听。
“今天就开学了吧?”手机里传来一道温柔缓慢的声音。
“嗯。”江子鲤闷闷地应了一声。
“北城附中是所好学校,你好好学习,过些天妈妈抽空去看你,”电话里的人话音顿了顿,像是察觉到了江子鲤兴致不太高,将声音放的更轻,几乎透出一点小心翼翼来,“你知道,爸爸妈妈把你送去北城也是没办法,你妹妹太小了,又身体不好,我们抽不开身……”
“我知道的,妈,”车渐渐停下,江子鲤将搁在腿上的书包拿起来,打开车门钻出去,打断了她的话,“我到学校了,先不说了。”
电话里的声音无奈地停下,片刻,说道:“生活费不够就问妈妈要,不用省着,让自己过的好点。”
这话两个人听了都觉得多余,谁不知道,江大少爷对自己金贵的很,怎么也不会省这点钱。
“嗯,哦。”江子鲤一手挎着书包扶住车门弯下腰,一手举着手机,打开微信付款,心不在焉地应着。
车开走之后好一会,他才重新把手机揣回兜里,抬头,在校门口旁边的绿茵小道上,见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人影似乎有几分眼熟,然而一晃就没了,这个念头便也没能成型。
江子鲤爱耍酷,把包搁一边肩膀背着,往上提了提书包带子,阳光燥热,他有些口渴。
就近找了家小超市,江子鲤掀开塑料帘,慢吞吞走了进去:“可乐,冰镇的。”
“3块。”超市老板头也不抬地说。
江子鲤付完款,伴着超高音量的“微信收款3元”,对老板指了指:“拿最里面的啊!”
“明白!”老板佝偻着腰,大手一挥拨开冰柜外边还没冻透的汽水,拿了瓶最靠里的可乐,塞到他手里。
小超市没有空调,风扇呼呼地转着,江子鲤往风口挪了挪,打开可乐瓶盖。
塑料瓶上蒙着薄薄一层霜,在他的指尖下渐渐化开,江子鲤仰头灌了几口,那霜就化作白气,附在了他的头发末梢上。
“你是这个学校的?”旁边老板的声音突然传来。
江子鲤放下可乐,“嗯”了声。
“开学就要军训了吧,”老板看向塑料帘外面,感慨道,“北城附中,百年老校了,好学校。”
江子鲤顺着他的目光探头,看见学校外墙上成片的爬山虎,郁郁葱葱地铺满了灰白的墙皮。
他缓了会上头的热劲才离开,不紧不慢地办好了入学军训等等一切手续,托着行李,往宿舍走去。
附中有规定,高一开学比其他年级早一星期,提前来军训,期间得在学校住,没有特殊原因不让离校。
不少人在教学楼前抱怨学校不做人,他们从没离开家住过,头一次住校还要面临高强度的军训,深刻怀疑自己究竟能不能坚持过这一个星期。
江子鲤倒是没什么心理压力,他初中就开始住校了,一个月回家一趟,早适应了这种住宿节奏。
本打算到北城也继续住校的,但他回家看到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姥姥,又在住校学生统计中,删去了自己的名字。
江子鲤拎着一个暖水壶,一大包被褥及一小包军训服,实在没办法支撑时时将滑落的书包带子往上提这一动作了,只好规规矩矩把包背好。
小少爷哪干过这等累死累活的苦力,可惜他家里不知道军训强制住校,不然还是会来送一趟,再不济也会请人帮个忙。
但此刻也来不及了。旁边有几个男生殷勤地帮搬不动的女生抬行李,江少爷面子比天大,拉不下脸请别人搬,遂一个人吭哧吭哧绕过半个校区,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宿舍楼。
“靠。”他咬牙切齿,只有这一个字想说。
怎么这么破?
宿舍楼像几百年没装修过的违章建筑,好些地方还破破烂烂地挂着墙皮,活像下一秒就要脱落一样。
楼门前有个小花园,树长的几乎要比天高,立在这个违章建筑旁边,洒了一大片阴影,活脱脱恐怖片拍摄场地。
早来报道的学生三三两两聚在树下,见周围没有老师,正举着手机笑闹地拍照。
江子鲤完全没有玩的心思,酷暑蒸腾下酝酿已久的烦躁在他一步一挪中渐渐浮了起来,然后在他上了三层,看见自己舍友的一瞬间炸了膛。
“怎么是你?!”
宿舍是四人间,里面只来了一个人,正从阳台往回走,听见动静抬起眼,见到来人,似乎也愣了一下。
那人个高腿长,宿舍里的阳光一半被床帘遮了,一半被这人挡着,因背着光而看不清神情的脸上眉毛轻轻一挑。
看起来也想和他问候同样的话。
但最终,那人还是开口说道:“好巧。”
嗓音清清冷冷,给江子鲤一脑袋炸毛的火咻的浇灭了。
他退后一步,看看门口贴着的人员表上写的夏景两个字,心想,能换宿舍么?
——
宿舍自然是换不成的,江子鲤甚至心想干脆不上这个学了,大不了军训请假。
但一想到就这么回到家,姥姥肯定要抓着他担忧地问东问西,指不定要怎么折腾。
江子鲤提暖水瓶的手紧了紧,泄了气,心想,算了。
爷懒得和你计较。
他假装没看见屋里人似的,对照表格找到自己的床位,把鸡零狗碎的东西往桌上一丢。
附中宿舍是上床下桌的布置,桌上放着书立,每人床下一个不是很大的衣柜,宿舍里还有独立阳台和卫生间。
这么一看,其实条件勉强算过得去。
他看似心无旁骛地自顾自忙碌,身后的人目光落在了他单薄短袖下微微突显的肩胛骨。
阳光细碎,在少年身上勾了个金边。
江子鲤三心二意地拿湿巾擦着桌子,分神朝后面瞥了一眼,见夏景低着头,修长的手指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像是在给什么人发消息。
他没什么表情的时候,气质几乎是有些锋利而冰冷的,精致的五官并没有给这个人增加一丝友善,反而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门口突然传来动静,江子鲤莫名心虚了一瞬,有些慌张地收回视线。
余光好像看见夏景的头朝这边偏了偏,不知道有没有发现自己在偷看。
随后,门口那人得天独厚的大嗓门吸引了他的注意。
“夏景!真的是你,咱们考到一个学校,还能分在一个宿舍,真是缘分啊!”
他俩认识?
江子鲤闷头收拾,心想完了,敌方阵营加入新人,我这边气势弱了。
似乎听到夏景“嗯”地应了一声,与此同时,自己的右肩被人轻轻戳了一下。
江子鲤扭回头,敌方新人摸了摸后脑勺,露出个爽朗的笑,冲他打招呼:“你好啊新舍友。”
那人一头天生的黄棕毛,活像被狗啃过似的,乱糟糟地揉在脑袋上。他指指一旁的夏景,笑道:“我俩初中就是一个班的,他叫夏景,我叫焦候,兄弟你叫啥?”
江子鲤干巴巴地笑了声:“江子鲤。”
“理由的理?”
“鲤鱼的鲤。”
“我靠,好名字呀!”焦候兴奋地伸出手,“以后大家一个宿舍了,多指教哈。”
江子鲤同敌方外交官进行了友好会晤并愉快握手。由于焦候的到来,宿舍氛围肉眼可见缓和了不少。
江子鲤呼出口气,松了松有些发僵的肩膀。
“听学长说,咱们现在住的这片宿舍楼马上就要拆了,”焦候把行李箱放下,蹲在地上说,“等军训一结束,这边要改建图书馆,23届应该是最后一批进来的。”
“哦。”江子鲤对这话题丝毫不感兴趣,但还是配合地应了声。
焦候被他“哦”笑了:“帅哥,你也是走高冷挂的?”
江子鲤睁眼说瞎话:“我不冷,慢热。”
焦候笑喷了,差点碰倒刚打好的热水。
江子鲤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的夏景,又觉得自己这样如临大敌的样子像个傻x,真没意思。
谁知下一秒,夏景淡淡抬起眼帘,和他的视线在空中碰到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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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夏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