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栋十三号公寓 第4章 巧克力

赵峰实际没想那么多。

一切都太突然了。

弟弟遭遇车祸，土大款客户的两万元定金，一切都太突然了。

他没有时间细想自己做的对不对，这个窟窿该如何去填，必须要先抓住机会再说。

等弟弟进入手术室，在电话那头焦虑地等待时，他才冷静下来，开始想之后的事情。

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来说，销售是绝对不可以私下收客户的转账的。

别说两万元了，就是二十元也不行。

所有金钱必须打到公账上，这是公司的红线，违者立即开除，连还在试用期的新人都知道。

所以赵峰担心留下证据，和客户打语音电话说明，先转到他的微信上。

客户是下个月才补齐余款，到时候2万元他可以打回给客户，一并打到公账，那么这件事情就可以被掩盖过去。

好在那个新人平时总是独来独往的，也不爱和别人沟通，知道这个客户的只有他一人。

只要新人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但是有个麻烦的点，那就是新人转正的问题。

如果客户下个月才付款，新人必定已经被淘汰了，就和当初被抢了项目的他一样。

想到这，赵峰感觉自己喉咙极为不舒服，好似生吞下去一条鱼，鱼鳞竖起，刺挠着他的喉管、食道，他艰难地将这种感觉吞咽下肚。

他终于还是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模样。

不会的！

他连忙在内心中否认，他不会让新人被淘汰的，还有小半个月时间，他会替新人找出一个新客户。

只要新人不被开除就好了，具体是和A客户成交，还是B客户成交并不重要。

而且还能卖新人一个人情，以后就算转正了也可以拿捏他……

他感觉自己真是跟着章俊华耳濡目染，也学成这副样子。

晚上母亲打电话过来，手术非常成功，医生说如果休养得当，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更不会影响高考。

赵峰终于放松下来，给锦鲤吃了一小块巧克力作为感谢。

隔了一天，弟弟精神状态好一些了，两人通电话。

弟弟并不知道自己的医药费是多么辛苦凑出来的，以为全是哥哥的工资，不由得羡慕又向往，“哥，以后我也要像你那样厉害，让妈过上好日子。”

赵峰开心地嘴角压不下来，想要教训他，却没了严厉的模样，“你个财迷，还在上学就想着赚钱，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好好学习，剩下的交给你哥。”

“好！对了，帮我谢谢嫂子，妈说这次她帮了我们很多，等假期你们回来，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母亲听到这个话题，也凑过来，“峰峰啊，你以后要好好对待雯雯，她是个好孩子还是我们的恩人，你要是辜负她，你就别回家了。”

“我会好好待她的。”想起女友，赵峰感到心里暖洋洋的，“我现在有在攒老婆本，我想赚钱在这边买房，然后再向她求婚。”

几个人畅想着未来的好日子，直到深夜才挂电话。

弟弟刚做完手术，家里只有老母亲一人，又得照顾田间，又要赶到医院陪护，赵峰自然是分了一些心力在家里的。

工作虽然还做着，但是业绩自然无法和之前比。

所以剩下那点时间，也没有开发到一个新客户。

等回过神来顾上工作，已是新人拿到辞退通知书，与他告别。

这次考核极为严格，辞退的新人竟然有五六个。

月初的团建，成了新人们的欢送会。

吃过饭后，还意犹未尽，又自费去喝酒唱K。

赵峰缩在卡座的最里侧，躲着自己部门的新人，不知为何竟有些怕他。

新人内向不爱说话，但是从另个角度来说，他极为聪慧敏锐。

所以应该已经猜到那单业绩不是不能成，而是得在这个月成，得在赵峰手里成。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没和赵峰争论过一句，也不像是和别人吐露过不公。

他本来就不爱说话，遇到麻烦，也只会压在心里，独自承受。

这点很像自家的弟弟，表面看着外向阳光，受了伤只会偷偷躲起来，怕给母亲哥哥添麻烦，自己处理伤口。

赵峰偷偷观察着新人。

他依旧不合群，没喝任何酒，就开了一听可乐，手撑在膝盖上不住地刷手机，面无表情，与世隔绝。

赵峰却喝了许多，因为人缘好，大家总爱敬他。

新人的身影在他眼中已经朦胧，他甚至觉得在他身上看到了刚丢了项目时的自己。

他比自己还要老实，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可是他捏过之后，沾了一手腥，不觉得得了便宜，反而感到满手黏腻，越发罪恶深重。

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赵峰了。

仰头将啤酒一饮而尽。

如果时间倒退，重新让他选择，他依旧会这么做吧？他也是没有办法。

众人催促新人给他敬酒。

章俊华已经喝得酩酊大醉，几乎是吼着，“小刘你也太不会做人了吧？赵峰那么照顾你，你就坐在这里玩手机，快去敬酒！”

其他同事坏心地直接开了一瓶新的给他。

新人还坐着不动，赵峰已经被吓得站起来，端着酒杯等他。

像是木偶般，新人被众人揪起来，推到他面前。

“峰哥，多谢栽培。”声音很小，干巴巴地不带任何感情。

啤酒瓶一歪，黄褐色的酒水倒下，盛了满满一杯。

赵峰不敢看新人的表情，一仰脖喝了。

众人拍手叫好，又给新人找干净杯子。

新人竟然一口气将剩下的大半瓶喝完了，也许是不习惯喝酒，这么点就醉了，手一滑，啤酒瓶重重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赵峰看着玻璃碎片，倒映出新人的表情。

他的眼神充满了不屑，憎恨和厌恶。

赵峰根本抬不起头来，嘴巴嗫嚅着，“……对不起。”

他不该说的，若是被人听到不就露馅了么，可是他忍不住。

被罪恶感压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像是要溺死在水中。

周围的空气变得湿润，房间软化成了暗蓝色的波纹，同事的声音隔着层层水流，越来越模糊。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大家都已经走了。

“吐干净就好了。”章俊华拍着他的背部，“你的酒量也太差了。”

“我喝醉了？”

“没醉没醉。”醉鬼最不喜欢听别人说他喝醉了。

赵峰宁愿自己醉了，一切都是噩梦。

“你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呀，那个新人的单是你独吞的吧？”

赵峰感觉被雷劈中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内容，呆呆地转过头。

实在太过紧张，一时竟然忘了隐瞒，痴痴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小刘告诉你的？”

“他那个样子，三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怎么可能跟我说这些，我跟他又不熟。”

章俊华悠闲地靠在卡座的真皮沙发上，像平日那样玩着手腕上的佛珠，“是我自己发现的，毕竟嘛，你也知道我没什么太大的本事，也只能多观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喽。”

赵峰瞬间觉得身旁好像卧着一条眼睛王蛇，蛇信子已经探到了他脸上，让他不住地发抖，脑中闪过无数画面，甚至因为酒醉冲动，产生了一把掐死章俊华的念头。

他将这个念头暂且摁住，紧张地问，“你打算怎么做？”

“别担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赵峰并不会因为这句承诺放心，总觉得他会威胁自己。

“我真的不会说出去的，你放松点。”章俊华笑了笑。

“我觉得你这样很聪明啊，表面上本本分分勤勉工作，在同事中人缘很好，背地里偶尔坑一坑那些刚进来的楞头青，捞点油水，没什么大不了的，这是很常见的事情，我做过、你之前的上级也做过，今后你当了管理也得这么做，不然一辈子辛苦工作，什么时候才能赚到钱？”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有想着捞钱，都是因为家里出了事情，实在迫不得已，我没想过害他的！从来都没有！我一直想要帮他，但是……”

赵峰自己说出口都不相信。

如果他真的心有愧疚，那为什么剩下的十天没有花心思去找新客户？

“安心啦，他不会记得你的，你也不用为这件事情感到自责。”

赵峰现在明显听不进去，抓着头发，痛不欲生。

“我跟你这么说吧，我们销售岗流动性是最大的，平均每月都会换新面孔，也就意味着人来人往，谁还会记得你？”他拍拍他的肩膀，“所以你就把心老老实实地放在肚子里，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赚钱，多攒点老婆本，拿到手的才是最实在的。”

赵峰明显被安慰到了，但是依旧不信任章俊华。

他转过头，冷冷地盯着他，“你为何要和我说这些？”

就像当初将他留下来，只是为了之后更好地利用他一样，他总觉得章俊华此刻的善意也是为了之后达成什么样的目的。

“我就说你对我有成见吧。虽然我是比较自私，但是我知道有舍有得。你帮我赚到了，我自然会大方地分你一部分，你看对比之前，你现在的工资高了很多吧？”

“你是指干三个人的活，工资高了0.3倍？”

“哈哈，看来你对工资并不满意呀，你大可以直接找我来谈的，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很看好你，我舍得在你身上投资。因为你有我没有的学识与能力，我还得靠你将整个部门撑起来。所以，我怎么会将你的秘密告诉给别人？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船沉了大家都会死，所以我会尽力让你过得舒服些，虽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让我躺赢，但是这对你也没坏处吧？

所以让我们放下过去的成见合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