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江岸的声音听起来很诧异,“什么致瘾性止痛药,没听说过。”
乔澜低声说:“奥施康定,不是你给他的?”
“不是!等等,”江岸声音大了起来,“乔乔,我是帮沈淮序骗了你,但是我不可能害他啊!”
乔澜顿了顿,不置可否:“你直接过来吧。”
说完,他也没等江岸的反应,挂断电话,先借着手电筒的光把地上的玻璃渣扫干净了,才转身拖了把椅子摆在沈淮序的床边,坐下。
手机被平放在被子上,手电的光丝丝缕缕地漏出来,仅仅能照到沈淮序清瘦的手腕和坑坑洼洼的指甲。
他的手背上还有明显的刀痕、烟头烫伤——不可否认,这是一双非常难看的手。
乔澜盯着这双手看了半晌,忽然俯身凑近,小心翼翼地执起沈淮序的左手,一道道伤痕地抚过去,像是在摸极为珍贵的东西,连一丁点力气都不敢用,生怕弄疼了他。
乔澜努力把眼前这双手和记忆里的手对上号,但失败了。
沈淮序的手可以是弹钢琴的手,可以是洗手作羹汤的手,甚至可以是在公路上抛锚时修车的手。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被摧残地毫无原样的手。
乔澜在这一刻忽然就明白了江岸那句“我帮沈淮序骗了你”。
是啊,如果不是沈淮序自己愿意,谁能代替他名义上死亡?谁又能帮助他如此彻底的在乔澜的世界里消失?
乔澜轻轻放下沈淮序的手,攥住蚕丝被——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手臂、脑袋、身体像是被分成了三个部分。蚕丝被上浮现出褶皱,但这种褶皱比不上他们俩错乱的人生。
乔澜忍不住想,其实大大方方地说分开,是要好过两个人,在两个地方,同时病着的。
眼下这种情形,他已经不需要江岸的解释了,只需要一根线引,乔澜已经可以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
“我真的后悔过,”江岸风尘仆仆地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他几乎是恳求地看着乔澜,“乔乔,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回头了。”
乔澜目光平静,他端起茶杯:“那你应该骗我一辈子。”
“……我知道,我知道,”江岸痛苦地抱住自己的头,“但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淮序真的死……我也不能让你参加两次葬礼。”
乔澜手一顿,自顾自地说:“你知道野外救治的时候,什么方法最让病人痛苦吗?”
江岸被他的思路带偏:“什么?”
“优柔寡断,不敢下手,只能一点点看着伤口腐烂、感染。这样的病人一般都救不回来了,即使活下来也会失去什么,比如身体部位或者器官。”
江岸张了张嘴,怖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
乔澜继续说:“最好的救治方法你也不知道。”他指着自己的胸口,“小伤口可以用药让它自己愈合,但巨大创伤就不行了,最好有一根烧火棍子,在烧得最烫的时候直接贴到伤口上,肉被烫熟了,血也就不会流了。”
江岸猛地站了起来,他直视着乔澜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到一分开玩笑的意味:“乔澜!”
“没事,我没事,”乔澜五指合并向下压,做出一个安抚的手势,“我不会有事。你知道吗江岸,就在今天早上,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和过去告别了,然后一不小心,又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对不起。”
“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乔澜坐直身体,目光如炬地看着江岸,半恳求地说:“江岸,你不能再骗我了。”
江岸一把搂住他的肩,力气很大地把他按在自己怀里,不让乔澜看到他的脸,声音发颤:“我只知道他回国之后的事了。”
“他从莫桑比克回来的飞机上就联系了我,只说他的腿有问题,要先给你保密,不想让你担心。我答应了,因为你当时在忙着申博,我以为只是小问题,等到他自己去给你说更好。”
“结果我们家那个德国医生看第一眼就说不行,需要截肢。我当时都懵了,只能把人往医院送,他进手术室的最后一句话还是不能告诉你。我真的……”
乔澜接话:“嗯,不怪你,是他不信任我。”
“不是!”江岸急促地喊,“我知道你们俩有多好,我也知道淮序他不是这样想的。”
乔澜疲惫地移开目光,什么都没说。
“乔乔,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手术结束他说了句话。”
乔澜飞快问:“什么?”
“他说……”
刚刚出事的沈淮序,脸色比病床上的枕头还要白,表情颓然,在冷汗涔涔中对着江岸挤出一个极其悲痛的惨笑:“幸亏……我没有让他成为别人口中死了爱人的倒霉鬼……可惜,我的墓碑上再也不能出现他的名字……”沈淮序闭上眼睛,生无可恋,“他被我拖累的人生,是时候该结束了。”
乔澜一怔,猛地笑了出来。
他越笑越大,透过江岸震惊的眼睛,能看到他自己癫狂的笑容,看起来真像个疯子。
乔澜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哆嗦起来,先是手臂,然后是胸腔,最后是心脏。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沈淮序会在一开始就逃开,甚至再次重逢都对自己避之不及,他不是不爱,也不是不能,他只是自我厌弃。
对沈淮序来说,或许爱情已经是一种本能,他的时间被放置在天平的两端,忒弥斯女神公平地对他的人生做出了分割,一半是他们曾在一起的时间,另一半是他没有乔澜,永远陷入黑暗的自我厌恶。
所以他才会说——乔澜被他拖累的人生。
原来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没有那么快乐,沈淮序。
乔澜仰躺到沙发上,笑着笑着就哭了。他轻轻甩开江岸来扶他的手。这个认识戳破了他多年的乌托邦,一朝被打回原形,只觉得血肉都在沸腾。
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凭什么?
沈淮序,你凭什么讨厌我很爱、很爱的那个你?
江岸急得要跟着他掉眼泪:“乔乔,对不起。”
“你道歉什么?”乔澜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沈淮序现在这种情况,只康复是没用的,他需要看心理医生。”
江岸摇头:“完全不配合,我不是没找过。”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自己接触不到可以开奥施康定的医生?”
江岸猛地反应过来:“那个保姆!”
“不一定,”乔澜冷静地打断他,侧过脸看了一眼二楼沈淮序紧闭的房门,目光晦暗不明,“沈煜白知道他还活着吗?”
江岸想到某种可能,脸色越发难看起来:“我不知道。至少我从没在别墅里见过他。”
“他不会蠢到把把柄送到你手上,去查你之前找来的医生。这几天,没洗清嫌疑之前,先别让孙阿姨来了。”
乔澜起身上楼,江岸留在沙发上抱着手机联系人。
沈淮序还在无知无觉地睡着。太阳逐渐西沉,整个别墅沉入一种让人心慌的静谧中。
乔澜重新在沈淮序床边坐下,眼下这种情况虽然足够陌生,让人措手不及,但对乔澜来说,有希望。
知道了结症所在,就能对症下药,乔澜又重新握住了可以控制沈淮序的那根线。
他轻轻出了口气,情绪大起大落后的疲惫很快淹没了他。
再睁眼时,他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乔澜揉了揉脸,哑声问:“你醒了?”
那双眼睛说:“你又来了,今天不行。”
乔澜问:“干什么不行?”
“今天不能做,”沈淮序有些苦恼地皱起眉,“今天家里人有点多,不能被乔澜发现。”
“……那我是谁?”
“你是我的乔乔。”沈淮序冲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往自己心口窝放。乔澜的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胸口,沈淮序迷瞪地说:“你是我的,乔澜是他自己的。”
乔澜瑟缩了一下,又被他重新拉了回去。
他们俩维持着这个僵硬的姿势,直到乔澜感觉到自己的腰因为悬空太久开始发酸,他才点了点沈淮序的手腕,轻声问:“这是你家吗?”
沈淮序说:“不是。”
乔澜问:“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呢?”
“我没有家,”沈淮序赌气地偏过脸,“乔乔,你不要质问我。”
“好,我不问了,”乔澜深吸一口气,“止痛药可以不吃了吗?”
“不可以,”沈淮序决绝地拒绝了乔澜,他的状态不再像一开始睡醒那样平静,整个人焦躁起来,“我需要睡觉,我不能真的死了。”
乔澜刚要接话,就被他一把甩开手,他拉过被子蒙住自己的头,声音闷闷的:“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乔澜了……我真的,好高兴,所以我好难受……”
被子下面响起淫.靡的水声和不断起伏的动作。
乔澜清晰地听到沈淮序的喘息声,他慢慢掀开被角,凝视着沈淮序的身体,眼前的画面给他的冲击太大了——像纸一样薄的躯体陷在柔软的床铺里,锁骨连通肩胛骨突兀地竖着,快速抖动的手臂扯动胸腹的皮肤。
瘦成这样。
沈淮序通红的眼睛仿佛是把野火,要把乔澜也烧起来了。
他想扇沈淮序一巴掌让他回归现实,也想伸手帮帮他,毕竟明明是该兴奋的事,他做起来却那么痛苦。
乔澜仓促间跑了出去,他让江岸去叫醒沈淮序。而他自己蹲在房间门口,清晰地认识到——
沈淮序的精神问题,导致他患上了严重的性.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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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