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路栩忙活了三个多月的项目终于进入测试阶段,概念设计和落地之间,是无比亲密又彼此折磨的关系。
到了这个阶段,每个人都得绷紧神经,期待方案不会被打回重做,方案可以修改无数次,但,不能从头再来一次。
干设计的都知道,这里边的门道有多深。
深到司眠路过设计部办公区时,他明显感觉到这个区域产生的淡淡死气,正环绕在所有人的脖颈上。
司眠心想他只是想来看看,为什么路栩最近工作这么忙,忙到没空回家遛狗,毛毛都要造反了!
“黄姐,为什么销售部的活儿也让我们做啊?”林晓末委屈得脸都枯萎了:“我哪知道他们销售的卖点怎么弄啊,这不应该是他们的活儿么?”
司眠路过听了一嘴,也很好奇,他飞到林晓末的工位前,附和道:“对啊,这是他们的活儿啊。”
林晓末被吓一跳,连忙冲司眠嘘了一声,这些琐事私底下抱怨抱怨就算了,可不能让上司知道,不然她的实习期就要到头了。
她还想争取留下来呢,自然想好好表现,不会推拒工作。
司眠表示明白但不理解。
黄琪也很烦:“他们说,设计师都不知道自己产品的卖点,他们就更不知道了。”
“这些,我们都给过了啊……”林晓末觉得是销售部总监故意给她们找事。
另一个同事杨文廷听到,颇为不屑:“你一个实习的,本来就做不了什么事,给你点活儿表现表现,你还抱怨呢?”
杨文廷一开口,林晓末就不敢说话了,这人比黄琪还元老,她的实习评价表,还得让同事打分,她谁也不敢得罪,特别是心眼小的人。
黄琪剜了杨文廷一眼:“要不你来做?”
杨文廷拉着脸翻了个白眼:“关我什么事?赖总又没安排我。”
死气不是绕脖颈了,这是准备拉着往天花板上飘了。
司眠没继续听,回了路栩的办公室。
路栩还在电脑前看资料,司眠没打扰他,兀自去沙发上看平板。
直到路栩拿着衣服过来,他才意识到,十二点了,他该去厕所变身了。
为了不引人怀疑,路栩带着他,来到了大楼一楼最偏僻的厕所,变身完毕,顺道从侧门拐去另一个商圈吃饭。
“所以,你手底下人办事效率不行,可能是被别的部门人坑了。”
司眠撑着脸,手捏着小勺子转咖啡:“天天冷着脸,难怪你的团队都不敢跟你说。”
这种事儿,底下人不向上反应,路栩很难知晓,他又不是那种会闲着溜达,偷窥下属电脑的人。
“下午回去开个会。”路栩说。
司眠挑起眉尾耸耸肩,不再说话,默认了路栩的做法。
他转头看向窗外,这间咖啡屋坐落于最繁华的十字街口,此时太阳正盛,地上扭曲的空气有了实影,路上行人像是走在燃烧着的蒸炉上,每一步都像在追赶生命。
顶上的红绿灯还配合着倒计时。
窗外时光流逝如急湍,窗内时间流淌如潺湲。
司眠很久很久没这么坐着,什么也不干,就看窗外,就看窗外的人,窗外的车,还有蓝白分明的天空。
收入眼底的东西很平常,却又常常被忽略。
他看得有点久,等他回过神,转头看向路栩时,才发现路栩在看他。
路栩的眼底没什么情绪,嘴角却是上扬的。
司眠愣了愣,眼珠向外一抖,连带着脑袋也转了过去,他捂着下半脸眨了眨眼,又转回来了。
“干嘛笑这么恶心?”
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司眠最先回神,他抿了抿嘴,几度张口,都憋不出那三个字。
路栩说:“冷着脸,就不好问,你刚刚在想什么了。”
“……”司眠摸了摸鼻子:“什么也没想。”
嘴上说着什么也没想,脸上却能看出他对生活的向往。
路栩猛然想起司眠的手机,里边很空,仅有的东西只有照片。
如果哪天身体完全恢复,他会悄无声息地离开么?
“司眠,”路栩掏出自己的手机点开微信二维码,“加个微信?”
司眠垂眼沉默了两秒,不怎么耐烦地说:“我不用微信,找我发短信就行。”
“嗯。”路栩收回手机,拿起咖啡喝了一口,目光飘至窗外:“你现在,还会觉得我和谣言说的一样么?”
“什么谣言?”
“始乱终弃。”
“这是谣言?”司眠纳闷。
路栩转头看着他,低声含笑:“冤枉啊。”
“……”司眠搓搓耳朵,哼道:“记不清了。就算没这个谣言,我也看你不顺眼。”
路栩看着人,没说话。
司眠捂着发烫的耳朵偏开头,恶声恶气:“笑屁。”
路栩说:“我知道,你可是个坐电梯都要比我高一层的人。”
“谁坐电梯比你高一层了?我没那么无聊。”司眠皱着眉,很是嫌弃:“路栩,你别空口污蔑。”
路栩帮助他回忆:“拍卖会那天,你不就比我多乘坐一层电梯么?”
司眠搜寻记忆,压根和他说的对不上:“路栩,你记错了,我是比你慢了一步,但我没上九楼。”
但是那天司眠的的确确上了九楼,数字键跳动,他记得清清楚楚。
但是这段记忆,为什么被删了?
是司眠记错了?还是,在九楼,司眠发生了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
“司眠,你仔细回想,你的确没上九楼?”
“没有。”司眠意识到路栩和他的信息有出入,立马说:“又或者,我去了,但是我忘了。”
两人目光在空中对撞,瞬间理解了对方的意思。
路栩两指敲了敲桌子,沉声道:“今晚,去看看。”
“你看这里。”司眠站在圣林艺术馆的九楼展厅楼道,指着墙上的挂画说,“这幅画,我们在T市见过。”
《愿望》| 假如你永远沉睡,那么请让我为你织一朵玫瑰花,希望你的世界,遍地开花。
作者采儿。
“原来是圣林艺术馆放去T市展览的。”司眠呢喃一句就去看别的画作了。
路栩在那张画前驻留片刻,他隐隐约约觉得这张画的介绍,他听过。
他甚至觉得,这句话,他说过类似的,只是,他想不起来。
“九楼的展厅走道,我好像有点印象。”转了一圈回来的司眠说:“这张几张油画,我应该见过。”
路栩指着那幅《愿望》说:“这张呢?上次在T市看到这幅画的作者是不详,现在有名字了。”
司眠说:“即使有印象,也被T市看到的印象覆盖了。”
“你有印象,说明真的来过,问问工作人员,那个时间点有谁在九楼吧。”路栩说。
他们到工作台去询问,得到的回答是“过了这么久,谁还记得?”
“那天负责九楼管理的员工都早早下班了,打卡机上都有记录。”工作人员说。
回答在意料之内。
路栩又问:“《愿望》的作者采儿,请问是贵馆的签约画家么?”
工作人员说:“这位不是,这位只有这张画挂在这,过了年,这张画再卖不出去就会被回收,听说,这张画挂在这,是为了等一个有缘人。”
路栩心思一动,问:“等谁?”
“谁知道。”工作人员摊手:“有时候画家就爱说这种话,就为了吸引人来买吧。”
路栩买下了这张画。
“路总真是,钱多烧得慌啊?”回去路上,司眠忍了又忍,没忍住:“怎么,你认识这个叫采儿的画家?”
还画了五万块买下这幅画。
挂了这么久都没人买,想必这幅画也没什么名气。
等一个有缘人?
等一个大冤种吧。
路栩从侧边后视镜里看到司眠脸上忿忿的表情,觉得可爱:“这幅画,画得挺浪漫的,不是么?”
司眠撇撇嘴,没说话。
“画出这么浪漫的画的画家,兴许也是个浪漫的人。”路栩说。
司眠坐在副驾,心口突然憋了一口气,不上不下,“难道路总对人家有兴趣?想买下画作趁机认识认识?”
“嗯。”路栩扫他一眼,淡淡道:“是有这个意思。”
司眠瞪大了眼睛,心口的气突然化成天然气,堆积在脑袋上,随时等待爆炸:“去,那你去,现在就去。”
“现在晚了,下回吧。”路栩说。
司眠炸了,很烦:“停车。”
“嗯?”路栩看向窗外,晚上十点,正式夜宵摊最热闹的时候:“想吃夜宵了?”
“……”司眠胸口几下起伏,倏地笑了:“是,晚上见鬼了,想吃几串烤面筋压压惊。”
司眠说要吃烤面筋,还就真的点了十串,别的乱七八糟的点了一堆,基本上有啥点啥。
点完看到路栩坐在他对面,西装革履,浑身冷硬的气质和这个路边烧烤摊格格不入。
路总坐在这,不像来吃烧烤的,像是来收购烧烤摊的。
一个总监,怎么比他这个总裁气势还足?
司眠低头看了看身上的休闲装,白色的T恤,胸口还有一串傻英文。他暗自思忖,都怪今天穿的衣服太休闲太幼稚,要是换成西装,他也像来收购烧烤摊的。
烧烤摊老板:“上菜咯,您二位要来点酒么?”
“开车,不用。”路栩说。
司眠余光瞟了路栩一眼,脑袋昂起,骄矜道:“一打。”
路栩挑挑眉,没阻止。
“这是我点的,你要吃自己点去。”司眠拿起一串烤面筋,狠狠地咬了一口,香死。
路栩问他:“这么多,你吃得完?”
“你别管。”司眠凶他。
路栩手肘抵在膝盖上撑着脸,目不转睛地看着司眠吃,半阖的眼眸带着淡淡的笑。
“好吃么?”路栩问他。
司眠哐哐一顿干,干完了五串烤面筋,有点腻:“香死了。”
路栩微微直身,刚拿起一串牛肉串,就被司眠用签子挡住了。
司眠看着他,喝了酒的眼眶有些红,双眸微睁,像个护食的小松鼠崽:“这是我的。”
路栩放下签子,用纸巾擦了擦手指,忽然说:“你不觉得,那幅画上的小王子,和你很像么?”
司眠一抖一抖的腮帮子猛地停下,皱着眉看人,没说话也没继续嚼。
“你到福利院的时候,拿着一朵玫瑰花,那幅画上的小王子,在一朵玫瑰花上安睡。”
路栩带着浅浅笑意的眸子里,是司眠呆滞的俊脸,他轻声道:“小王子的世界,遍地开花,我希望你也是。”
司眠怔住了,醉意涌上,烧得司眠红了脸,他思忖是酒太容易上头,慌忙拿起一串韭菜就丢到路栩面前,矜傲地命令:“闭嘴,吃。”
存存存!耶耶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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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说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