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相亲安排的时间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就知道我的爸爸不会浪费我的任何价值。
看着坐在我面前的中年男性,我长叹出一口气。
我实在想不通斯特林家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个样子,我也实在想不通为什么我身为斯特林家的大小姐居然要沦落至此,为什么要和一个这样的人相亲。
难道爸爸真的觉得我们很合适吗,那也太荒唐了吧。
中年男性似乎没看出我的想法,他伸出手,他用手抚摸上我的手,手指似乎还在有意地蹭着我的手,让我忍不住犯恶心。
他的脸上挤着笑容,他乱挤着自己脸上的赘肉,他似乎真的不觉得自己恶心。
我觉得我恶心得连今早的饭都想吐出来了。
但我的面上却无法显露出来,爸爸为什么选取他做我的相亲对象的原因,大概是有求于他,为了我的爸爸,我不能直接推开这个人,也不能直接结束掉他的性命。
这是为了斯特林家。
我扯出一个微笑,不动声色地想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走。
“斯特林小姐。”
但他却像是不知道怎么看人脸色一样,他又再次拉住了我的手,用那双恶心的手将我的手包裹住。
他的脸上挤着笑容,他对我笑着,却让我更加犯恶心。
他的笑容里没有好意,我能感觉到,任何人都能感觉到。
他想干什么,我能明白,任何人也都能明白。
我再次感觉到悲哀,爸爸难道不会感觉到这个人的恶意吗,爸爸不会觉得我和这个人根本不适合吗?
对于我的未来,爸爸一点也没有想过吗?
我想我已经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在再一次意识到这些时,我还是会感到难过,因为爸爸虽然不爱我,但我心底却还抱着一些可笑的期待。
而无一例外的,我的爸爸会辜负我那些可笑的期待。
“斯特林小姐。”中年男性又笑,他的手包裹住我的手,他用大拇指一下又一下摩擦着我手上的肌肤,他说,“是您的爸爸联系我的,他觉得我们非常合适。”
他故作姿态地咳嗽了两声,又说:“本来我还不信的,但是在见到你之后,我相信了这件事情。”
他抬起头,眼睛看着我,他的眼睛里有着一些我不愿意看懂的眼神。
他上下打量着我,那冒犯的眼神让我想吐。
他说:“斯特林小姐,我想我们天生一对。”
我和谁天生一对?
和你?
我难以再支撑住自己的笑容,在这一瞬间,我因为眼前这个人而产生的恶心感瞬间达到顶峰。
以前我和伊尔迷站在一起时,他们都用“天生一对”来评价我和伊尔迷。
我从来没想到我会和除伊尔迷以外的人被评为“天生一对”,在我的心里,除了伊尔迷,不会再有别人和我天生一对,我的心里也不允许这样的人存在。
而现在,眼前这个恶心的男人和我说我和他天生一对。
“斯特林小姐,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也明白您爸爸的意思吧?”他向我投来一个眼神,他的手也愈发过分。
我突然不那么想为了斯特林这三个字在这里忍受这一切了。
我的爸爸为什么要让我来的原因,现在我已经全部知晓了,我在心底对着我爸爸还抱着一丝期望,而现在,眼前的这个人让我对爸爸仅剩的一丝期望都消失了。
冰凉感从心底传来,我在这一刻意识到,爸爸从来都没有把我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类,他只把我当作工具,而不是一个有思想、真正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
我的爸爸从来都没有把我当作是他的女儿。
我突然不那么想为了斯特林这三个字努力了,我想撕下斯特林这三个字,我想逃离这三个字,因为似乎我所有的痛苦,都是因为这三个字而来。
我的所有痛苦,都是斯特林这三个字带给我的。
我费力地扯出一个笑容,尽管我也不知道我有没有成功,我面前的中年男性还以为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眼睛一亮,但随即,他就为他的这种想法付出了代价。
我一下又一下掰开他的手指,我听见他手指的骨头被我掰断的声音,他发出尖锐的叫声,但我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我笑着对他说。
“去死吧。”
距离我第一次结束掉别人生命,已经过了很多年了。
揍敌客是职业杀手,他们以杀人为生,他们把杀人视作一个普通的工作,那么作为揍敌客家未婚妻的我,就不可能像普通的孩子一样长大,也不可能不杀人。
我必须像他们一样,把这视为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但对于我来说,这根本就是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我不是揍敌客家的人,我从小的认知里根本没有杀人这两个字。
让我去做这件事,让我去突然接触这件事,那对于我来说,痛苦到极致。
但没有人来问我是怎么想的,没有人会关心到工具的想法,工具是不该具有自己的想法的。
工具只需要按照别人规定的路线来行走,就是工具的存在价值。
当我第一次结束别人的性命时,鲜红又温热的液体接触到我的皮肤,我被那温热的温度吓到,一下子松开了自己紧握住那人脖颈的手,大声地发出尖叫声。
那人被我松开,已经失去了性命的他自然没有力气再站起,他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他的眼睛还在看着我,和我对视着。
我看着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用手胡乱地揉着自己的头发,嘴里发出不知道是在说什么的声音,我尖叫着,甚至不在乎有没有在伤害自己。
我的精神一瞬间奔溃了。
没有人告诉我,结束掉他人的性命居然是一件如此让人痛苦的事情。
伊尔迷一直站在我的身后,他是我的搭档,也是我的未婚夫,所以负责来监视我有没有顺利完成这项训练。
这是检测我能不能成为揍敌客家的未婚妻的一项测试,而结果,由伊尔迷来定夺。
听到我的尖叫声,伊尔迷走上前来,他看了一眼已经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那个倒在地上的人,又抬起头看着已经因为恐惧和不安失去了理智的我。
“蒂亚,不要再看了。”伊尔迷掰过我的头,让我被迫看着他。
伊尔迷又拉下我的手,他牵着我的手,用着只属于他的方式安抚着我。
过了不知道多久,我终于平静了下来,我不再发出那不明所以的声音,但刚刚的一切却还是让我的内心产生了强烈的恐惧与不安。
我的眼睛里已经全部都是泪水,我颤抖着抓住伊尔迷的手腕,带着哭腔问伊尔迷:“伊尔迷,必须要这样做吗,这个人做错了什么吗?”
伊尔迷没有立刻回答我,他犹豫了一会,哄骗式地对我说:“没关系的,蒂亚。”
“没关系的,陌生人的性命根本算不上什么。”
答非所问就等于默认了我的问题。
我知道,我还要继续像他们那样结束掉别人的性命。
我在那一瞬间意识到以后还要再做很多次这样的事情,我不理解,也不明白,但我也知道,除了这样做,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这样做。
我没有退路。
当妈妈和爸爸把我送到揍敌客家,让我成为揍敌客家的未婚妻时,他们就替我决定好了自己未来应该走的路,我没有退路,斯特林家从来都不是我的退路。
甚至可以说,斯特林家反而是逼着我走向并非自己想走的路的最佳推手。
从那之后,或许是发现了我还不能接受杀人这件事,揍敌客家给我安排了很多这方面的训练,我从一开始的恐惧痛苦逐渐变成了麻木。
我已经麻木了,我想。
所以我已经不用再接受这样的训练了吧?
“伊尔迷。”在某次结束训练之后,我对伊尔迷说,“我已经习惯了,已经不会感觉到痛苦了。”
伊尔迷停下脚步,他转过头来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
我扯出一个微笑,将自己的无所谓展现出来,我对伊尔迷说:“所以,不要再对我施加这么多这样的训练了,好吗?”
虽然我已经尽全力地把自己的无所谓表现了出来,可我也知道,自己是用祈求的语气说出的这句话。
我无法把这件事情看作无所谓,每当在进行这样的训练时,我的内心就痛苦无比。
我不是揍敌客家的人,我无法把陌生人的性命看作无所谓,我无法像他们那样对于结束别人的性命视作无关重要的事情。
别再让我杀人了。
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我在心里祈求道。
伊尔迷沉默不语着,他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最后,伊尔迷把我拥入了怀里,他拍着我的背,一下又一下。
我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答应我了,还是拒绝我了。
我只知道,在被他抱入怀里时,我的眼泪不受控制般地流了出来。
我一直在强撑着,装作自己无所谓的样子,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到底有多么痛苦。
但当伊尔迷把我抱入怀里时,我觉得他也是明白我的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