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晚,山间风微凉。
集仁村没有路灯,村民们夜间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一过晚上九点家家户户的灯便逐渐熄灭。
远远看去,一片黑暗中零星散落的房屋宛如屹立着的一座座巨兽,等待吞噬过路的行人。
舒图南静静躺在床上,直至听见主屋里传来叔叔和婶婶熟睡的鼾声,才慢慢睁开眼,悄声翻下床。
她提着鞋赤着脚偷偷推开门,走出十来米远后才穿上鞋,毫不犹豫朝着村子里唯一一处光亮奔去,生怕自己跑得慢了,那盏灯就会熄灭。
幸好那盏昏黄的灯一直为她亮着。
亮着灯的地方是村里唯一一家小卖部,因为老板娘喜欢看卫视台的八点档连续剧,所以每天开门到很晚。
舒图南绕过小卖部敞开的大门,弓着身子小心翼翼钻到小卖部窗台底下,趁着老板娘全部心神都沉浸在电视剧里,踌躇片刻悄悄将窗台上的红色电话抱下来。
这是村里唯一一部公共电话。
她蹲在窗台下,将电话搁在膝盖上,神色认真擦掉手心的汗,拿起话筒,按下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听筒中很快传来电话拨通的嘟嘟声,少女五指紧紧抓住听筒,紧张得指尖发白,甚至于屏息。
宛如等待接受审判。
幸好在第五声嘟声响起以后,电话被接通。
接通后,对方没有立即说话,而是不作声等着她先开口。
舒图南紧紧握着话筒,喉头发紧,想要咳嗽两声清清嗓子,又恐吸引老板娘注意。
对方不言不语,毫无开口的意思。舒图南担心对方耐心告罄突然挂断电话,强压住剧烈的心跳,低声道:“请问。”
不知是因为太过紧张,还是因为方才奔跑时灌了太多风,她的嗓音干哑,宛如深秋落地的枯叶。
“是林漾月,林小姐吗?”
对方似乎身处热闹的地方,透过电话线传过来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过了好一会儿,对面的人才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你是?”
她惜字如金,隔着听筒又听不太真切,无法借由语气揣测态度。
只觉她声音格外柔媚,与舒图南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
像一阵撩人的风,温柔地吹入这个良夜。
舒图南用力将听筒贴近耳廓,尽可能简短且清晰地自我介绍:“我是舒图南,是您资助的学生。”
停顿两秒,对方仍无开口的意思。担忧对方贵人事忙,早已将这件事抛之脑后,舒图南小心翼翼补充关键词:“三年前,容美镇。”
林漾月回忆片刻,很快就记起这件事。
三年前大三暑期,她在自家公司实习,曾随品牌部一起参与资助贫困学生的公益活动。
当时一共资助了二十位学生,其中就有一位名叫舒图南的女生。
林漾月没有见过舒图南本人,只在容美初中荣誉墙上匆匆瞥过一眼她的照片。
照片挂在荣誉墙第一位,照片里的女生穿着深蓝色校服留着齐耳短发,五官模糊不清,看上去与这所学校一般呆板无趣。
那年舒图南刚刚念完初中,如今过去三年她已高中毕业,她们之间的资助合约也随着她毕业而终止。
“嗯,我想起来了。”对面的人语气柔和,捂住话筒与旁人交代一句“我接一个电话”,又过了三四秒,嘈杂声响渐渐远去,她的声音清晰地从听筒中传过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请您帮帮我,我想上大学。”
“嗯?”对方起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与你的资助合约只到今年六月底。”
大学学费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生活费用可以勤工俭学。如果没有特殊理由,她本不该迫切地寻求几乎算是陌生人的林漾月帮忙。
舒图南沉默片刻,才艰难开口:“他们……不让我上学,要逼我嫁人。”
那人嗯了一声,口气明显冷淡下来。她大概在转身往回走,因为舒图南听见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
敏感察觉到她情绪不佳,舒图南紧紧握着话筒不敢再说话,就连呼吸都放轻,静静等待最后审判。
须臾后脚步声停止,她问:“录取你的…是哪所学校?”
“宁城大学。”
“我知道了。”
……
挂断电话,舒图南悄悄将电话放回原位。透过未完全关上的窗户朝里看一眼,老板娘已经在躺椅上打起瞌睡。
树上蝉鸣得令人烦躁,小卖部里的吊扇咯吱咯吱摇晃,电视剧已经在播放片尾曲,舒图南站直身子,后知后觉两条小腿发麻。
心里揣着事,舒图南这一晚睡得并不安稳,导致第二天醒得也比平时晚了些。
躺在床上还未完全清醒,就听见院子里婶婶彭秀英在骂:“呸!真是养了个赔钱货,一天到晚就知道睡睡睡!这都几点了!这么懒,以后去了婆家,有你好受的…”
她还想再骂几句,被旁边男人一把拦住:“算了少说两句,她也待不几天了。”
舒图南躺在床上拿枕头捂住耳朵,躺了一会儿又觉得心里堵得慌,索性坐起身在屋子里四处翻找,试图找本书出来看。
遍寻无果,她才想起来早在她高考出成绩的第二天,彭秀英就把她的课本和学习资料都锁进堂弟舒宏宇的屋子里,美其名曰舒宏宇要向她学习,认真读书考上大学不辜负一家人的期望。
也是那一天,彭秀英找了个由头拿走她所有钱和身份证件,锁在自己屋子里。
舒图南原本还疑惑,这次放假彭秀英怎么没有催她打工挣钱,直到前几天晚上不小心听见彭秀英和叔叔夜话,她才知道他们竟打算安排她嫁人,拿她换一笔彩礼。
提前收走她的身份证件,也是预防她逃跑。
舒图南不是没想过要逃。
可是她的录取通知书还在彭秀英手里,屋外绵延不绝的青山也令人绝望。
内心焦灼到极点的时候,舒图南会在心底反复揣摩她最后那句话。
“我知道了。”
她不知道这四个字代表什么含义,她是答应帮助她,还是打算坐视不管。
舒图南只能静静等待。
等待的日子总是焦灼又难熬,如同盛夏的天气,日夜煎得人口干舌燥。
在她拨出那通电话后的第四天下午,终于有一辆黑色埃尔法停在村口。
……
从宁城开车到容美镇,需要足足三个小时。
林漾月哪肯吃这种苦头,扯了工作的名义,让公司安排车辆与司机,载着她一路向容美镇疾驰。
来之前她已经做好一番准备,先是到档案部调出当年的资助合约,又安排人与容美一中联系,了解舒图南的具体情况。
顺便还在贫困学生档案中,找到一张舒图南三年前的旧照。
道路两旁青山绵延不断,这里是未被过度开发的地区,虽然贫穷落后,但一路风景极佳。
黑色埃尔法停在村口,即使是最没有见过世面的村民,也能从泛着光的黑色车漆看出这辆车要价不菲。
有胆子大的小孩围上来,探头探脑从车窗往里瞧,立刻被家里人骂骂咧咧拽走。
电动车门缓缓打开,在村民好奇的目光中,露出一个熟悉的面孔,镇上容美初中的高校长。
见是熟面孔,围观的村民立刻散去。高校长拉住一个路过的村民,问他:“舒图南家是在这个方向吗?”
村民替她指了路,末了提醒她一句:“舒家今天有喜,最好改天再去。”
村子里只有一条水泥路,年久失修坑坑洼洼,车辆开过时难免颠簸。
高校长抓着车门上方扶手,边给司机指路边回头对坐在后面的女人道:“集仁村是我们这儿有名的贫困村,环境比较艰苦,您多担待一点”。
女人抬眼看她一眼,眼睛弯了弯算是作答,又垂下眼看手中电脑。
她这副淡然的样子,让高校长心里更加疑惑对方的来意。
舒图南是她最喜欢的一个学生,当初也是她积极为她争取琛玉集团的资助名额。
琛玉集团原本只想资助在读初中生完成义务教育阶段,因为这位林小姐授意,他们才破例将已经毕业的舒图南纳入资助范围,让她得以顺利完成高中学业。
高校长不习惯车内过分安静,绞尽脑汁寻找话题:“要说起来小舒自己也挺争气,从集仁村到容美一中这段路,她每天靠脚走,高中三年硬是没有迟到过一次。”
听她说起舒图南,林漾月的视线短暂从电脑上移开:“她高中没有住校吗?”
容美一中在镇上,距离她们接高校长上车的地方不远。从那开车到集仁村约二十分钟,走的话起码要走一个小时。
高校长摇头:“学校住宿费一年八百,她家里承担不起。”
林漾月挑眉,琛玉给舒图南的资助标准是三万块钱一年,每年9月1日自动打到她的卡里,怎么会连住宿费都承担不起。
高校长面露同情:“她家里情况比较复杂,父母早逝跟着奶奶长大,奶奶去世后又被移交给叔叔和婶婶抚养。”
林漾月:“他们对她不好吗?”
高校长踌躇片刻,委婉暗示:“他们家还有一个儿子。”
林漾月恍悟,琛玉每年资助的三万块钱,大概都落在那家人口袋里了。
下车后再走过一段小路,拐个弯就能看见前方不规则青砖围起来的院墙和里面的瓦房,院子门口凌乱停着两辆摩托车。高校长指指那户人家:“那就是舒图南的叔叔家。”
林漾月站定,眯眼看过去。
这间房子与他们沿路看到的其他屋子一样,有一扇涂成猪肝红色的木门。此刻木门大开,屋子里传来叫嚷吵闹声,似乎有人在用方言大声吵架,还有人在小声劝架。
两人刚走到院子门口,就看见红门里丢出两个毛茸茸的东西,还扑腾着翅膀,煽起地上的灰。高校长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挡在林漾月前面。
定睛一看,原来是两只捆住脚的公鸡。
林漾月看一眼用身子遮住自己的高校长,眼睛弯出一个弧度。
屋子里有人被拉扯推搡着赶出来,同时传来的还有少女的哭嚷:“走,你们都走!”
哈喽大家好,盒子开新文啦~
这里给各位宝贝儿介绍一下阅读需知:
1、本篇开篇设定2015年左右,故事按时间顺序展开。
2、文内一切人物、地点、事件均无原型。
3、养成系,所以会比较慢热(划重点)
感情流,整体偏甜(作者认为的甜)但是会有推动剧情的小虐(相信你们从文案和「破镜重圆」标签就已经看出来了。
预计每晚八点更,不更会提前说。
我看评论,读者的肯定是我写文的动力,希望大家多多评论/收藏本文/收藏作者(鞠躬)
段评已开,欢迎来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