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次钟声响起后,叶姬星敲响了四楼诊室的门。
“请进。”门内的人这样说,声音清越干净。
叶姬星打开门进入,门内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抬头,露出妆下好看的眉眼,举手朝她示意道:“请坐,把病历本交给我吧。”
戏剧都喜欢玩些关于“心理治疗”的小把戏,叶姬星其实兴趣缺缺,她只是递上病历,然后地文雅地敛裙坐到“医生”对面。
“女士怎么称呼?”医生低头在本上填写基本信息,问完后抬头笑着补充道,“可以说你喜欢的称呼。”
叶姬星微微蹙眉,竟因这个简单的问题愣神片刻,反应过来后随口说:“林……”
非必要场合里,她从来不提“叶”这个姓氏,因为心理某些隐秘的期待,她偶尔会借用“林”,未曾料到此时此刻,她的心竟也如此口不择言。
“林女士……”话已出口,她只好继续说道,“叫我林女士就好。”
医生闻言只是温和地笑笑:“好的,林女士。”
叶姬星大学时曾修习过心理学相关课程,所以能把对方所提的问题非常巧妙地敷衍过去,她对自己的不坦率感到抱歉,却又无可奈何。
最后医生抬头,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极亮的眸子扫过她微抿的唇。他忽然笑笑,合上钢笔,走过来牵起她的手:“我们去跳舞吧。”
“跳舞?”叶姬星微微一愣。
“嗯。”医生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她绑在手臂上的口袋,将病历本塞入其中,锁上之后重新把她拉起来。
“嘘。”他轻下声音,“隔壁在办舞会,听见了吗?”
叶姬星被拉到隔壁的时候还一头雾水,可医生已经脱掉了白大褂,解开顶上的两颗衬衫扣子,在莫测的光影下将她拉到舞台中央。
人们正在躁动的音符和光影中欢呼跳跃,叶姬星觉得脚下天旋地转,下意识想扶桌子,被医生拉住了手。
她抬头,被那种癫狂简单的快乐神情触动,四周的空气因子催促她全神贯注地投入一场狂欢。她的目光心跳都在跟着躁动,但心情依旧平静,如同一块无动于衷的坚冰。
叶姬星被拉着跳舞,毫无规章。
之前那个月亮一样的银发女孩凑上前来递酒,她刚喝了一杯,旁边的演员忽然捏爆了一罐啤酒。她被冰凉的酒液猝不及防淋了一身,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医生连忙抓过白大褂给她披上。
叶姬星拽着衣服,吸了吸鼻子,空气里面全都是酒精的味道,浓郁得几乎有些呛人。
要是林司墨在这里,估计闻一闻都会醉吧……
叶姬星刚这样想,身边忽然一阵骚动,她闻言抬头,在多端变幻的光影中看见正立在门口的林司墨。
他实在太卓绝,黑色衣饰外肌肤透着股冷淡的素白,眉眼凌厉非常,鲜艳的灯光都不会软化其半分。
世界上总会有人一举一动皆引人注目,喧嚣的舞厅因他发起片刻的寂静,直到林司墨踏入这片空间,用冷白手指向后捋了下被酒水打湿的额发,场面才因躁动重新喧嚷了起来。
叶姬星裹着衣服看他,她觉得林司墨实在过于肃冷,这种放浪形骸的场合不适合他,尽管他有时看起来的确像个斯文败类。
林司墨目光扫来时她还在发呆,后知后觉因对方狼般专注的注视微微一怔,然后发现本在她身边的医生已端了杯酒过去。
她下意识向那边迈步,身旁那个银白头发的演员忽然拉过她跳舞。
叶姬星无可奈何地被拉着转了一圈,回身时林司墨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他蹙眉看着姬星身上披的衣服,面孔俨然如素白的雕塑。
“你喝酒了吗?”不断晃动的地板让叶姬星有些无法集中精神,看林司墨眼神凝滞如冰川,她有些担心地垫脚凑近他重复道,“你是不是喝酒了?”
林司墨徐徐抬眸,看过她细瘦的颈、湿润的唇和明亮的眼。
他齿间轻轻磨了下,忽然揽过叶姬星的腰际,带着她向屋外走去。
“等下。”叶姬星拽他的衬衫示意道,“我要把衣服还给人家。”
“穿着吧。”林司墨脚步未停,放在她腰间的手甚至扣紧了些,语气平静道,“有些冷了。”
他们贴得太近,叶姬星甚至能感受到从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她有些不适应,忍不住躲了躲,换来林司墨存在感越发强烈的桎梏。
已经踏出舞厅,渐远那疯狂的音乐,接近尾声剧场声音低沉轻缓。
林司墨带着她走一条人迹罕至的走廊,即便叶姬星绝对信任林司墨,此时也从如此氛围中觉察出些许不安。
“林司墨!”她皱着眉问,“你是不是醉了?”
林司墨不语,忽然拉着她拐进一个角落,转身将她摁在墙上。他像座山峦一样倾压下来,夺走让姬星觉得安全的距离,垂首时发梢的酒水落在她的颈窝。
这是一处安静的阁楼,灯光暗沉,角落里的老式电视机闪着雪花和滋滋声。
叶姬星抬头看他,林司墨一贯冷白的肌肤,已经从衬衣内透出些许绯红,眼神也像融化的火山,翻滚起灼人的烫意。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一杯倒的人……
叶姬星叹了口气,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小臂:“起来,我带你出去。”
“出去?”醉酒后的林司墨嗓音稍低,如被风吹过的竹林,“是我把你困在这里。”
“嗯。”叶姬星有些不自然,被呼吸拂过的耳朵发痒,她耸耸肩说,“你不是迷路了吗?”
“迷路?”林司墨轻笑两声,修长的手指轻柔地拨了拨她被酒水打湿的额发,他贴得更紧些,揽着姬星腰际的手掌如火石般发烫,“我从不迷路,姬星。”
叶姬星皱了皱眉,她和林司墨挨着的地方发烫,这种感觉陌生而茫然。
“那你醉了。”她从混乱的思绪中肯定道。
“嗯,我醉了。”林司墨拨弄她的湿发,微凉的指腹抚过她的耳郭,他盯着叶姬星因此而瑟缩的神情,鸦羽般的眼睫轻垂。
“但即使没醉……”他的意识越来越昏沉,他的世界只留下叶姬星尚且明晰生动,每一次烟波的流转都让人心跳加速,“我也想吻你。”
叶姬星还在因他的话发愣,林司墨已骤然低头吻了下来。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硬,柔软的唇齿却带着些冷意,在摩挲之中像冰川被暧昧的春风融化成水。
叶姬星抖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推拒他的胸口,可对方的存在感太强,无论是触感还是温度。她浑身发软,分不清是要拒绝还是依赖,呼吸困难,感觉连空气都变得黏稠。
林司墨稍稍用力捏了下她的脸颊,轻而易举撬开她的唇舌。
他一只手用力揽住她的腰身,让她更深刻地嵌入他的怀里。另一只手却拉住她无措的手指,温和地揉搓她熟悉戒指的指根。
叶姬星惶恐无措,口中充斥着柔软和苦酒味、耳边是黏腻的水声、身上每一处被林司墨触碰的地方都好像燎起火焰。她浑身酥麻,几乎融化在林司墨的怀里。
她出于本能的渴慕,和出于理智的拒绝在撕扯她,于是她的心痛苦起来,眼泪从因恐惧而紧闭的眼睛中溢出,鼻腔发出无助的轻哼。
林司墨闻声顿了顿,从昏沉的神思中找回一丝理智,他轻碰她湿润的唇,缓缓抬眸,眼睫蹭过对方睫上的泪水,额头轻轻蹭了蹭她的额角。
“什么感觉?”他贴着她的唇畔轻声问。
叶姬星意乱情迷,闻言抬起那双还盈着泪的眼,诚实地回答道:“……好烫。”
林司墨轻笑两声,恋慕地收紧怀抱。
他的青鸟在他怀中敛翼,他曾如蒂蒂尔般不愿放手,也曾放任她寻觅自由和尊严,更寻找她每寸青色羽翼的光辉留痕,却见她的青羽潦倒褪色。
“姬星。”他轻声说,“别再走了。”
“你可以把青鸟困在笼里。”叶姬星太懂他,像是早春的草木那样熟悉天气。
她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在这寸“未至驯化”的方寸之地放任自己的**和贪恋,但她又痛苦,难以自洽的心绪撕扯她:“但无法阻拦它的褪色。”
林司墨微微叹了口气,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你还是不相信我爱你。”
“不,我只是……”叶姬星看着他的眼睛,眼神哀怜又绝望,“人性太弱,太容易变了。”
她说着《雷雨》中侍萍的台词,这部剧曾让饰演蘩漪的她一举成名,脱离看者的低级趣味,被戏剧影视圈层所接纳。
那时她深夜坐在楼梯上,撇开课上老师教授的阶级主题,她冰冷的手指拂过剧本上的铅字,轻声对身边的林司墨说:“《雷雨》在说:情爱的无常。”
叶姬星也曾勇敢、骄傲、优秀,是林司墨在傲慢而光怪陆离的“上流”社会中都能一眼看到的女孩。
但时光摧毁她,命运挫败她,留下一捧未殆尽的灰,她捧着满心的灰烬隔岸观山火,但谁都知道那场大火仍旧想将她最后一点骨骼都焚烧掉。
人性太弱啊,太容易变了。
即使勇敢如蘩漪,也留不下一个懦弱如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