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日日都躲在船舱里,船行得是快是慢,并不是很容易察觉。
在沈怀梅还没有准备好的时候,京城就到了。
京城还是那个京城,一如往昔的繁荣。城门口人流如织,尽是些往来商贩与游人。
一行人在距离城门不远处的小渡口上岸的时候,沈怀梅才终于见全了船上的人,全是平泽的商兵。若再具体一点,全是之前跟着卓直刃闹事的商兵。
也是这时候,她才知道原来船上真的有货物。
他们最初应该是打着装成往来商贩进城的主意,提前准备好了道具。
这计划大体上没有问题,毕竟江余平泽一带经常有商人上京,他们混在进城的人中,并不突兀。
只是有一点,他们疏忽了。沈怀梅也要与他们一起进城。
沈怀梅在不远处看着诸人收拾东西,问站在自己身边的慕子瑜:“你没有提前准备?”
这里是京城,而沈怀梅,是名震京都的镇国公之女,是商兵主事握瑜夫人。门口的守军认识她,城中巡逻的衙役认识她,甚至不少来往的百姓也认识她。
只要她出现在城门口,一定会立刻就被认出来,其他人无论做多少伪装都不管用。
这件事,卓直刃他们毕竟初来京城,也许想不到。但沈怀梅相信,慕子瑜一定能想到。既然想到了,就不应该还看着这群人白白忙碌。
哪知道慕子瑜竟然茫然地看着她,反问:“什么准备?”
“自然是进城的准备。”
闻言,慕子瑜恍然大悟,感慨道:“虞虞如今也是人尽皆知了,不能大意。”
说完,他找到卓直刃耳语几句,才走回来接着感慨。“从前我与虞虞擦肩而过,都不知道身边走过的是哪位大人物,一时间疏忽了。”
这话听起来还挺有道理。
然而沈怀梅知道这是慕子瑜故意说的。自从那日她与卓婉交流之后,慕子瑜总会在她面前有意无意地提起从前。他不说两人曾经的情谊,只是像这样,感慨时过境迁。
沈怀梅初听,心中也忍不住跟着一起感慨。可这些日子听多了,已经完全不为所动了。
人的眼睛长在面前,就是要往前看的。若一直抱着过去伤春悲秋,只会溺死在回忆里。她的态度始终明确,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也都是过去了。
现在的沈怀梅只会往前看,这次也一样。她斜了一眼慕子瑜,说道:“首辅大人离京数年,对我荣国京城的情况陌生也是正常的。”
她既不附和慕子瑜对过去的追忆,也不去问卓直刃被他安排去做了什么,只是再一次强调两人之间不可磨合的矛盾。
这些话同样也经常挂在她的嘴边,用于回复慕子瑜的追忆往昔。
想要偷偷进城其实也简单。
商兵作为荣国中一支有些特殊的独立军队,只要出示信物,就不需要接受城门口士兵的盘查。
虽然他们这一路上京走水路,有躲避盘问的原因。可若是真的有人问起来,只要沈怀梅躲在船舱里,便不会暴露她的行踪。
如今进城也是如此。只要给沈怀梅准备一辆马车遮掩,到时候只要亮明商兵身份,便不会有人发现沈怀梅。
除非,京中有人在严查她的行踪。若事情已经进展到这种地步,沈怀梅偷偷进城也没什么意义,不如直接考虑要不要杀了皇帝一了百了。
只要镇国公还可以威慑住京中,便不会有人强行搜查商兵队列。
事情也正如沈怀梅所想。没一会时间,卓直刃便牵着马车回来了。
这是卓直刃第一次来京城,却能在短时间内处理好一切,城中定是有人指引。沈怀梅看了慕子瑜一眼,若他的茫然不是装出来的,仓促之间还能做好安排,说不定他真的有能力杀掉皇上。
察觉到沈怀梅的视线,慕子瑜扬起一抹微笑,招呼她上车。随后,他也跟了上去。
两人刚刚坐稳,慕子瑜便问:“虞虞进城之后有什么打算?”
“先去找沈掌柜问问消息吧。”沈怀梅随意道。
这个话题两人一直没有深谈,因为沈怀梅自己也说不清楚想如何做。一是因为她心中始终在摇摆,看不清自己是如何想的。二则是因为,他对慕子瑜展示给他的情报并不完全信任。
天下局势牵一发而动全身。老皇帝想要向景国投降,是看景国势大,早早投降还能安度晚年。荣景两国之事,又不仅仅是两国之间的事情。
他们出发之前便收到消息,齐国的皇帝遭人刺杀。如今齐国内乱,景国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可若是齐国人有能力,在内乱之中仍能抵御外敌,局势又会有些不一样。
说不定到那个时候,老皇帝又看到了希望,不再想着投降的事情了。
总之,事情尘埃落定之前,还有许多可能。而这段时间他们飘在河上,消息来源只有景国死士。沈怀梅怀疑她看到的情报不足,希望了解更多。
很难说,这是不是另一种拖延的方式。慕子瑜对此并无异议,只是沉默地点头。
见他不反驳,沈怀梅便顺势丰富起自己的计划。
“我是不能出去的。我准备写个条子,让卓婉帮我送到醉花楼去。看看沈掌柜怎么回复,然后再考虑要不要入夜了去找他,毕竟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说的。”
“不如直接住到醉花楼去吧。”慕子瑜玩笑道,被沈怀梅回以一瞥。
“也不是不行。”
沈怀梅思索了一下,直接拉开帘子对驾车的卓直刃吩咐:“等下进了兵营,你们自己去找人登记,看看里面的情况。记下来,之后来醉花楼找我。待会到僻静的地方,你让卓婉也上来,我带她去醉花楼住。”
“夫人,我去了兵营,这车谁赶?”卓直刃问道。
这时候,不知道从哪翻出一顶草帽的慕子瑜已经挤到了他的身边。“不用你操心了,你去给你家夫人看看兵营里是什么情况吧。”
若是看平泽兵营的情况,这商兵兵营对沈怀梅来说也不安全。
那几名教官为了送她上京,竟然想到了迷晕她。若不是有卓直刃等人暗度陈仓,沈怀梅可能已经一无所知地进了京城。
他们在平泽都敢如此肆无忌惮,在京城之中,有镇国公府做靠山,也许会更加嚣张。
考虑到目前情况未明,沈怀梅接触的人越少越好。毕竟就连袁五都能对她不利,京中还有多少人值得信任也是个问题。至少兵营,并不是一个让人放心的地方。
每当这种时候,沈怀梅的选择一定是醉花楼。那是她娘留给她的产业,是看着她长大的沈掌柜。即使真的是镇国公府的命令,沈掌柜会站在她这边的。沈怀梅就是有这样的自信。
为了进出的隐蔽,醉花楼有许多个出入口。而其中一个,可以从停放马车的地方,直通四楼沈怀梅的专属房间。而这条路,慕子瑜曾经走过。
“虞虞,我迷路了。”刚走到半途,慕子瑜便向沈怀梅求援。
京城这些年并没做什么大规模的改建。可对慕子瑜来说,这是十五年未曾走过的路,记忆早就在时光中磨损得干干净净。
在沈怀梅给他指了路之后,他好像有了隐约的印象。可惜这隐约的印象,并不足以让他独自找到正确的路。
沈怀梅要躲着街上的行人,不敢直接坐到外面来。可微微掀开车门处的帘子,也不方便她看外面。她既要看路,又要指路,最后便背对着慕子瑜,坐到了门边,从卓婉掀起的窗帘处向外看去。
两人之间隔着好远的距离,又好像稍微往后靠一靠,就能碰触到对方。
沈怀梅的指令简单极了,不过就是“左拐,右拐,直走”这三个词。与慕子瑜渐渐复苏的记忆相比,实在是过分冷淡了些。
与之相对的,是两人逐渐靠近的背部。
大概是赶车的姿势使然,又或许是窗帘掀起的程度不够。总之,两人都在一点点地向身后蹭去。在两人即将靠在一起的时候,醉花楼到了。
因为走的是特殊通道,立刻就有小二迎上来问候。
“这马车面生,敢问是哪家主子?”
沈怀梅转过身,将门帘拉开一角,才发现她与慕子瑜已经触手可及。她躲在慕子瑜身后,偷偷看向小二。发现是个熟面孔,便想出去,却被慕子瑜挡住了。
他边挥手边恶声恶气地说:“我们公子就是因为这里隐秘才来的,快走开。”
估摸着小二已经走远,沈怀梅才出声:“你知道他会去找人的对吧。”
“我们不是正希望沈掌柜来嘛。”慕子瑜扶着沈怀梅下车。
醉花楼虽然开门做生意,却也不欢迎那些来做脏事的客人。而这种客人大多行事谨慎,看起来非常重视**。
沈怀梅叹了口气,“不,来的不会是沈掌柜。我们赶紧上楼躲一躲吧。”
而面对这样奇怪的客人,小二一般会去叫护卫帮忙。醉花楼的处理流程是,先仔细观察客人是否被欢迎,若是误会,便隐蔽地退走。若不是误会,护卫们便会直接赶人。
若是护卫们来得快一点,那沈怀梅归来的消息就要藏不住了。
三人走入直通特殊房间的通道,沈怀梅再次斜了慕子瑜一眼,问道:“我总觉得你是故意的,我若是在这里被发现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冤枉啊,虞虞。”慕子瑜笑眯眯地,“我只是太久没有回来,对这里不熟悉。而且,我们有些赶时间,不能再让你拖延了。”
四楼逐渐出现在眼前,沈掌柜也渐渐出现。沈怀梅闻言站定,看向慕子瑜问:“什么意思?”
慕子瑜指着走近的沈掌柜说:“虞虞不信我说的,还是让他来解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