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是一个疯狂的提议,而更疯狂的是,沈怀梅竟然有些心动。
从小到大,沈怀梅就对老皇帝没什么敬畏之心。一个需要镇国公与百官扶持起来的皇室,也的确很难让人觉得不可逾越。
比起那些乾纲独断的皇帝,荣国的陛下大概与景国小皇帝更有共同话题一些。说不定他还能从小皇帝那里得到一些优越感,毕竟镇国公虽然不太理睬他,却也没有将其当成傀儡。
而如今,这个皇帝竟然想在她父兄在边关死战的时候,想要投降。对于这样一位皇帝,沈怀梅心中虽有恭敬,却没有尊重。对于慕子瑜这般惊世骇俗的提议,她也会认真地思考其中利弊。
于情于理,沈怀梅不得不承认,此事可成。她越想越心动,好在最后的理智拉住了她,才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她看着浑身紧绷的慕子瑜,忍不住也露出了一个微笑。她将信纸装回去,轻轻起身,走到他旁边说:“陪我出去透透气吧。”
两人到了船舱外。
太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在水波上映出金色。船行的速度并不快,两岸的林木过了许久还停留在原地。若不是能看见摇动的船桨与被破开的水波,沈怀梅甚至要怀疑这船并没有前进了。
“刚刚都没问,是谁在撑船?”沈怀梅看着岸边,好奇地问。
“是商兵营的。他们心中有愧,全都躲着你,于是去做了船工。”慕子瑜指了指船舱,“我只认识他一个,就把他薅上来打扫了。”
沈怀梅点点头,道了声谢。虽然她觉得这件事并非卓直刃的错,慕子瑜将他揪出来也许只是单纯地缺人手。但无论如何,她都该说一声谢。
事情到此已经很明朗了。
那位在京城稳坐,毕生心愿只是偏安一隅的皇帝,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想要向景国献国。
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知景国小皇帝已经收回了权柄,并不需要再讨好这位身为首辅的谢衍之子。又或者,他就是单纯地想恶心镇国公府,想出了个让两人联姻的法子。
至于为什么是沈怀梅去联姻,也好解释。至少左相是知道两人之间瓜葛的。宁安公主身为左相儿媳,知道这件事也不奇怪。
虽然不知道其他朝臣是如何应对的,但从商兵营的情况来看,镇国公府已经妥协了。
沈怀梅看着逐渐消失的夕阳,终于状若无事地问慕子瑜:“你是怎么想的。”
沈怀梅背靠着船舱,站在沈怀梅身后不远处。沈怀梅提问的声音不大,两人距离又远,慕子瑜凝视着她的背影,都没有发现她说话了。
沈怀梅没有得到回应,便转过身来目视慕子瑜。夕阳在她的身后闪耀,仿佛有九天玄女身披的圣光。
那瞬间,慕子瑜突然产生了一种想法,也许下一刻沈怀梅就会飞走了。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跨步上前,抓住了沈怀梅的手臂。
沈怀梅没有想到他会突然有动作,她又站在边缘,退无可退。只能双目圆睁,毫无反抗地被他握住。
慕子瑜看着沈怀梅受到惊吓的表情,也知道是自己反应过激。他拉着沈怀梅退后几步,站到甲板中央才松开手,又笑着对他说:“别站那么靠边,危险。”
沈怀梅抿了下嘴,溜到嘴边的问题换了一个:“联姻的事情,景国有什么反应。”
“没有反应。”恢复了平静的慕子瑜又变得满不在乎起来,“他们还没收到这消息。虞虞,若是你不愿意,那老皇帝死了以后没人会知道还有这么一桩事的。”
沈怀梅摇摇头,说道:“姨娘向京中命妇们打听过情况,至少京中已经有不少人应该听到过风声了。”
说到这里,沈怀梅突然疑惑自己的父兄是否知道此事。之前一直没有想过,是因为觉得要往景国送信,必然景国她父兄。他们没有反应,也许是默许,也许是信件还在路上。可能性有许多,沈怀梅便暂时搁置脑后了。
可既然慕子瑜拦住了传往景国的消息,那说不定也一并瞒了她父兄。
还不等她开口相问,只是四目相接,慕子瑜便主动说:“镇国公父子二人应当也不知道。那位荣夫人行事很谨慎,若不是我的人一直盯着商兵,也察觉不出异样。”
“依云坊是你的人?”沈怀梅突然问。
慕子瑜点了点头,没有详细解释,沈怀梅也没有再问下去。
“那你是如何想的呢?”终于,沈怀梅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
太阳完全带走了它的余晖,黑夜降临,船外没有点灯,周围黑漆漆的。幸好两人站得足够近,还能勉强看见彼此。沈怀梅仿佛在慕子瑜的双眸中看见璀璨星河,他笑起来温柔极了。
他说:“我都听虞虞的。虞虞怎么想,我就怎么做。”
慕子瑜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些不顾一切的无畏。仿佛随时准备着因为沈怀梅的一句话赴死。沈怀梅被自己的想象惊了一下,又看回慕子瑜那双盛着璀璨星河的眸。
“先回京看看吧。”
最终,沈怀梅没有做出决定。但这足以让慕子瑜的双眸变得更加璀璨。可惜没有点灯,不然应该能看见他眼周的笑纹。
很多时候,犹豫不决本身就是一种答案。尤其对于沈怀梅来说,无论她是出于何种考虑,没有答应刺杀皇帝的计划。都是给她与慕子瑜成亲留下了一丝机会。
而这一丝机会,便足以让慕子瑜将其当作沈怀梅的偏爱而喜形于色。
自觉在重新追求沈怀梅这件事上有了跨越式的发展,慕子瑜见好就收,劝说沈怀梅:“虞虞,我们进去吧。天黑了,外面冷。”
沈怀梅没有坚持,回头扫了一眼漫天繁星便走回了船舱。
船舱里,卓家兄妹的打算已经告一段落。似乎沈怀梅与慕子瑜不在,加快了两人干活的速度。又或许是,有其他人趁着二人不在,出来帮忙了。
看见二人进来,卓直刃先钻进了小房间里去了。卓婉同二人打过招呼之后,也紧随其后,进了之前沈怀梅醒来所在的房间。
“虞虞,这间收拾好了,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慕子瑜指着整艘船最大的屋子对她说。
其实沈怀梅并没觉得她之前那间屋子有什么不好,不换也没有关系。可既然他们已经自说自话地安排好了,沈怀梅也没有推拒。
她走进新的房间,看见房间正中摆放的圆桌,突然对站在门口的慕子瑜问:“船上有酒吗?”
慕子瑜愣了一下才点头:“有,我去拿。”
之后慕子瑜不仅带着一壶酒与两个杯子回来的时候,沈怀梅已经在桌边落座了。她抬手招呼慕子瑜:“来,酒给我。”
慕子瑜坐在她对面,他将酒杯斟满,给她推了一杯过去,酒壶却留在自己那边。
沈怀梅没有说话。她只是将自己手边的酒一饮而尽,又去拿慕子瑜留下的那一杯。再次一饮而尽之后,她也没将酒杯还回去,反而是留作自己用。
“别喝那么急。都是你的,我不抢。”慕子瑜无奈地哄劝道。
沈怀梅指了指酒杯,示意慕子瑜给她倒酒。一面又说:“说说话吧,今天累了,想听你说故事。”
“虞虞想听什么?”
“说说你这五年的事情吧。”沈怀梅歪了歪头,端着酒杯啜饮起来。
慕子瑜见她开始慢慢喝,才放心下来。五年时间,他忙着爬上高位,哪有什么有趣的故事。可沈怀梅就坐在他对面,双目迷离地看着他,等着听他讲故事。
慕子瑜受到了鼓舞,绞尽脑汁将有趣的记忆说出来。
这样搜肠刮肚,作为一个多出十年记忆的人,自然无法抱住把两份记忆分得清清楚楚。总有一些模糊不清的地方,带上了一点那十年的影子。
那些事沈怀梅听起来耳熟,可从慕子瑜的视角再听一遍,也颇有一番滋味。
沈怀梅就着这些故事下酒,喝完了一整壶。倒倒酒杯,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于是便趴到了桌子上,将脸埋起来。
慕子瑜猜测她可能是睡着了。一边嘀咕着怎么这次醉酒一点都不闹腾,一边走到了她身边。走近一看,沈怀梅果然是睡着了。
慕子瑜将她抱到了床上之后,俯着身子看了她的睡颜许久,才慢慢直起身准备离开。
哪知道,身子还没有完全直起来就被沈怀梅抓住手臂。原本以为醉酒睡着了的人睁开眼睛,眼里一片清明,没有半分醉酒之色。
在朦胧的烛光里,沈怀梅笑着问慕子瑜:“怎么不吻上来?”
慕子瑜傻愣愣地反问了一句:“我可以吗?”
沈怀梅没有回答,叹了口气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有轻盈的气息掠过自己的唇,一触即走。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与关门的声音接连响起。
刚刚一直没有反应的沈怀梅脸上挂上了微笑。而刚刚回到自己房间的慕子瑜脸上,也挂着相似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