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花神节彻夜不休,但大多数人还是要回家睡觉的,沈怀梅与慕子瑜本来出来的就晚,一条长街从头走到尾,街面上就显得冷清了起来。
“我送姑娘回去吧。”
沈怀梅手中把玩着那只草编的蚂蚱没有接话,只是自顾自带了路。慕子瑜仍旧落后半步,默默跟在她身后。两个人都不说话,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看上去不像是小姐约情郎,倒像是小姐和她的家仆。
尤其,沈怀梅没往醉花楼走,而是直接回了镇国公府。
那边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聚居的地方。
镇国公府的宅子以前是座王爷府邸,那年历国打进荣京,王府的原主人就觉得京城不够安全,带着全家往南边跑,王府也就空出来了。正好朝中为了表彰老镇国公护驾有功给他加官晋爵,便也顺便将这处王府赐给了他。
能将宅子置办在这片的,基本都是有资格进宫吃宴的。可就算如此,也不能将一大家子全都带进宫去,家里总有不受宠的进不去宫,这些人里也总会出几个去逛花神夜市的。待到渐渐远离人群,同行的便全是这群公子小姐了。
这些人出行排场也大,身后跟着不止一个仆从,之前在街市上可能还只是让仆从远远地跟着,到了附近,便又成群结队簇拥着主子回家了。
像沈怀梅这般身后只跟着一个人的,反倒显出几分穷酸,惹周围人多看了几眼。
如今路上这些人以前是凑不到沈怀梅身边的,沈怀梅自然也就不认识他们。沈怀梅被打量惯了,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只自顾自地往前走。
周围人的打量倒是没什么恶意,他们只是好奇。虽然从没见过贵女只带一名男仆出门,可两人光明正大走在街上,最多提一嘴不成体统。可若是那男仆手中还带着花枝,就另当别论了,说不定里面有什么风月故事呢。
都知道花神节要将鲜花赠予心上人,可跟随主子出行,那就是还在当差,不好好办事倒是有时间去想自己的儿女私情。那小姐也宽厚,对如此恶仆也不训斥,还让他带着花一路回府。还有人觉得这位小姐怕不是要学镇国公府里那位脾气古怪的,如今人来人往传出去了,还能在那位那里露脸。
有人想得多些,有人想得少些,可总归眼睛都盯着沈怀梅。
沈怀梅与慕子瑜手中的鲜花正是之前从醉花楼门口随手拿的。沈怀梅那朵,因为手里要拿着她的蚂蚱和面具,早早地被她自己别在腰带上。慕子瑜那朵倒是一直在手中没有松开,他有些想在离开前将花枝赠予沈怀梅,可又吃不准沈怀梅是什么意思。
后面有马车声碌碌,沈怀梅回头望了一眼,顺便带着慕子瑜往旁边让了些。
她可太习惯京中这群人跑起马来横冲直撞了。虽然是条往来皆权贵的街,跑马的时候反而更肆无忌惮。因为真正的权贵都在马上呢,走在路上的就算被冲撞了也只会忍气吞声。
马车在路过沈怀梅的时候停住了,沈怀梅已经认出了这是左丞相府上的,只见车上人探出了半个身子来,是已经嫁给左丞相长子的宁安公主,“我说今日怎么不见怀梅,原来你是偷偷跑去街上玩了,快上来,我送你回去。”
沈怀梅同这位宁安公主不算熟悉,主要是两人初见时对方就做出一副与她熟稔的样子,仿佛两人是什么天下第一好姐妹一般。然而公主其实不算是个热情的性子,逼着自己如此,行事总有几分别扭,弄到最后两个人都不舒服。
可面子情不能不顾,沈怀梅微微福了一礼,回话:“离我家已经不远,就不麻烦公主了,我走回去便是。”
公主本来也没想过沈怀梅会答应,只是自家车夫看见了,她若不停下来问一句,让沈怀梅看见左丞相府上的马车路过不停,面子上不好看。如今得了沈怀梅的拒绝,她也能安心走了。
马车很快驶远不见踪影。公主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却没那么快散干净,刚刚两人交谈他们都听见了,原来这位特立独行的小姐就是镇国公府上的那位,也是不愧她一贯的风评了。
他们平时都没有机会见着沈怀梅,如今偶然得见都有几分激动,甚至还有胆子大的快步追上来,想要拦住沈怀梅。慕子瑜发现了,便一步上前,挡在沈怀梅的身前。
来人被阻便也规规矩矩地立住行礼,“小生王嘉行见过沈小姐。”都是出来参加花神节,自然准备了鲜花,王嘉行特意挑了最大最好看的一朵送出来,“今日相遇实属缘分,鲜花赠美人,还请小姐收下。”
慕子瑜看着眼前的人分外碍眼,可沈怀梅并未表态,他便无名无分,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皱眉看着王嘉行,不肯放下自己用以阻拦的手臂。三人对峙了一会,没有等到沈怀梅的反应,慕子瑜回首望去,正好撞进沈怀梅的眸中。
他几乎错觉,沈怀梅一直在等着自己回头。沈怀梅的眼中带着他看不懂的情绪,却在对上他视线的时候露出一抹笑意。
之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沈怀梅将自己腰间的鲜花取出。
花神节习俗,若是两情相悦,便互赠鲜花。王嘉行可从没做过这等奢望,能够收到沈怀梅的回赠,只要能将自己的花送出去便已经很好了。
王嘉行惊喜地看着沈怀梅,手中的鲜花又往前递了递,甚至怼到了慕子瑜的手臂,想到京中关于沈怀梅的传闻,他对慕子瑜的态度还挺客气。“还请兄台将手臂低一低。”
可惜并没有人理他。
刚刚上前拦人完全是下意识的,慕子瑜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用了拿着鲜花的那只手。他虽然听见王嘉行的话,却不动作只盯着沈怀梅,眉头随着沈怀梅伸出的那只手越皱越深。
因为另一只手还要拿着面具,沈怀梅便先将自己手中的花枝插入慕子瑜手中,幸好慕子瑜如今的姿势很方便她动作,再取走了慕子瑜手中的那朵,直接簪在自己的鬓间。然后还要同王嘉行说,“公子请回吧,我已收了别人的花。”
说完,也不管王嘉行是何反应,拉着慕子瑜便离开了。
周围的人看了热闹大气也不敢出,也不敢跟上去,目送着两人走远。沈怀梅与慕子瑜终于可以清静的相处了。
“明日他们又要传我荒唐了。”沈怀梅手中牵着慕子瑜的衣袖,便一直没有放开,“不过就算他们没看见也传我荒唐,倒也不差这一件事。”
慕子瑜既不把自己的衣袖拉出来,也不回话,仍旧落后半步跟着沈怀梅。
沈怀梅没有等到回话,回头去看才发现他与自己的距离,便慢半步等他追上来与自己齐平,“怎么不说话,高兴傻了吗?刚刚看着那个人和我皱眉,现在怎么还不松开。”
慕子瑜长长出了一口气,将眉头慢慢松开才说:“我以为姑娘不会答应的。”
两人身高差了一头,沈怀梅若想要看他便需要仰头,她便调侃,“你落后半步确实有道理,如此平行着走我若想看你很废脖子。”
慕子瑜听了便又要退后,被沈怀梅拉住,“你不是挺会开玩笑的吗?怎么还当真了。”沈怀梅抬头看去,发现慕子瑜面带微笑,她又被耍了。
这一次沈怀梅也不气了,只是拉着慕子瑜又凑近了一点,声音小得像说悄悄话:“他们都是这样的,扑上来只是因为我是镇国公之女,师父说,镇国公中的我便是我,可我只是我的时候他们并不会扑上来。”
话说得有几分拗口,慕子瑜却听懂了,之前沈怀梅还用这话说过他,那时候就觉得沈怀梅措辞别扭,原来她自己也是不信的。
“你看到的是我,对吧。你说那日见我抱琴与你擦肩,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我是镇国公的女儿,我只是去找你娘学琴的普通姑娘。”沈怀梅像是求证似的重提此事,却并不等待慕子瑜的回答,又接着说下去,“你若能一直看着我,我便也一直看着你。”
慕子瑜哑声开口,“当然。”
两人并未对视,沈怀梅自然没有看见慕子瑜眼中的慌张,她又与慕子瑜约定明日的行程,“等下你是不是要去等师父结束,明日下午有别的事吗?”
“没有安排。”
“那我们出城去玩吧。你若是会赶马车,就我们两个去,你若不会,那就只能再带个车夫了。”
“在下虽有理论,却没有试过,恐伤了姑娘,还是带着车夫吧。”
“你会啊,那便没事,赶慢一点也没关系,只是去玩,又不赶时间。明日我在醉花楼等你来找我。”
两人说着话,便到了镇国公府门口。府门前修了几阶台阶垫高了门口,慕子瑜站在台阶下面止步,目送沈怀梅回家。
走上两阶,沈怀梅突然又回身看向慕子瑜,台阶弥补了两人的身高差距,沈怀梅重新平视了慕子瑜,他笑着再次对他说,“明日我在醉花楼等你,你休息好再来。”
说完,沈怀梅就回身跑去叫门,镇国公府一直没有等到小姐回家,有门房一直守着,早早就开了门。沈怀梅的身影消失在厚重的大门后。
慕子瑜一直维持着刚刚的姿势,视线稍稍上抬,便看见了镇国公府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