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的马车已经不仅是颠簸,沈怀梅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在身后的厢壁上,生怕被甩出去。
而车辕本就不是用来搭乘的地方,沈怀梅不管握住哪里都觉得不安心。更别提她力气有限,只是一会儿就觉得脱力了。
在沈怀梅再一次改变姿势的时候,慕子瑜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臂。他冲沈怀梅大喊:“抓紧我,没事的。”
沈怀梅下意识地便直接反手握了回去,若不是实在颠簸得让她不敢动弹,她还要再贴近一点。比起抓握不住,还有可能会被箭矢穿透的木板,慕子瑜此时的扶持格外令人安心。
慕子瑜这时候已经完全松开了控制马的缰绳,马匹跑得更加自由了。不仅奔跑的速度还在提升,跑出来的路线也逐渐偏离修好的路。
马跑得开心,可被拴在后面的车厢却因为路途崎岖变得更加颠簸了。沈怀梅感觉如此下去,即使有慕子瑜扶着,也不过是两人一起被甩出去。
也正在这时候,慕子瑜凑到沈怀梅身边大喊:“会水吗?”
沈怀梅同样以大喊回应:“不会。”
紧接着,慕子瑜将自己挤进沈怀梅的身后,从后面将她整个搂进怀里,凑到她的耳边说:“那可要抱紧了。”
奔马虽然稍微偏离了正路,却仍然直直地往河边跑去,仿佛要直接冲进去才罢休。身后的箭矢始终没有停歇,甚至有几支擦着两人的脑袋飞过。
身后的车厢已经被射烂了,再挡不住后来的箭矢。
慕子瑜将一柄短刃塞进沈怀梅的手里,凑在她的耳边说:“待会将马身上的绳子砍断。”
一握住短刀,沈怀梅就认出了,这是她曾经送出的那柄袖刀。熟悉的兵刃给了她更多的安全感。沈怀梅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僵硬,此时她死死地握住袖刀,满脑子只想着等一会怎么去砍绳子。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理论就算学再多,等真的遇到危险脑子一蒙也是一条都想不起来。
骤然遇袭,死亡的威胁如影随形。沈怀梅一时间便将曾经学过的那些东西全都忘了。如今有刀在手,又有人在她身后,重新获得安全感之后,曾经学过的东西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脑海中。
她已经大致明白慕子瑜的意思。
只要趁着马车跑到河流附近的时候,隔断马匹与车厢连接的绳子。不管之后惊马怎么跑,车厢都有很大的可能落到河里,做出车毁人亡的假象。
此时距离河边已经不远,虽然不知道惊马为何要往河里跑,可沈怀梅不敢偏移视线,生怕错过割断绳子的时机。于是,她只好一手紧握着刀,另一只手却去扒拉慕子瑜揽着她的手臂。
沈怀梅感觉到慕子瑜回握住她的手,人也凑近了一些。不等他询问,便说:“不能跳河。”
惊马似乎并不想涉水,在狂奔之中转弯,像是要走回头路。高速的急转,让站在车辕上的二人站立不稳。更糟糕的是,这样转弯会让两人失去车身的遮挡。
沈怀梅当机立断,向前探身去割绳子。而慕子瑜也心领神会,在后面牢牢抱住沈怀梅的腰。
大概是绝境之中激发了潜力,沈怀梅割断绳索的动作干脆利落,是她以前做不出来的程度。当然,也要感谢这柄袖刀的锋利。削铁如泥的兵刃,为她的行动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车厢与马分离的时候,这个弯还没有完全转过来呢。于是,虽然马已经往回跑了,车厢仍然笔直地冲向河水。
此处虽然有通往河岸的路,可这条河水流湍急,很少行船,此处也并非什么码头渡口。越往河边走,植被便越稀疏,甚至河岸边完全是由大块的岩石组成。
若是不想跳河,那便越早跳车才越安全。
慕子瑜也毫不犹豫,在车厢脱离马匹的瞬间,就抱着沈怀梅跳了下去。仓促之间,慕子瑜能做的也只让自己先着地。可是落地之后的翻滚卸力,他能做到的也只是单手护住沈怀梅的后脑。
虽然两人相拥会在翻滚中加重损伤,可另一只手他根本不敢松开,生怕两人就此离散。最终,两人一同落入路边的淤泥沟中,沟旁生长的杂草遮掩了两人的身形。而车厢,则落入了河中,慢慢沉没了。
万幸的是,虽然经历了跳车这般危险的事情,两人全都好好的,没有一个人昏迷。一掉进沟中,两人便迅速分开,并排着匍匐前进,离开落地的位置。
沟中的淤泥实在太多,两人走到不会被人发现的位置便停了下来,观察着来刺杀的人。
这伙杀手也实在奇怪。以刚刚箭矢射来的密度来说,杀手应该不少。可既然有着人数优势,他们完全可以骑马赶上来,近身搏杀。
可从始至终,这伙杀手一直在射箭,只是射箭。
现在马逃车毁,一般的杀手也该在附近好好搜索,以防目标跳车逃生。
可这伙人又没有。他们只是驱马赶到河边,又驱马离开。连检查一下看起来就很容易躲藏的路边沟都没有。
杀手如此没有道理的行动,确实方便了两人躲藏。可不按常理出牌的对手,总是让人忌惮。两人又在沟中趴了许久,直到太阳西垂,仍然没有发现杀手去而复返的迹象,他们才敢动弹。
先是慕子瑜慢慢爬到沟边,拨开杂草,向上面看去。他一点点向上挪动,确定外面真的空无一人,才回身去拉沈怀梅。
重新站回地面,两人这才有心情打量彼此。
在淤泥中摸爬滚打,让两人身上完全不成样子。仪表还算是小事,更重要的是马上就要入夜,而两人的行李全是随着车厢一起葬身急流了。
而且,虽然从惊马跑向岔路,到两人跳车,经历的时间并不算长。若是想要回去,也还算容易。可不按常理的杀手,让二人警惕。担心回去路上有杀手埋伏,二人一时间便被困在这处河岸。
两人一起往河岸边走了一会儿,一是为了寻找可能散落的行李,二也是期待着找些食物。
运气还不错,之前沈怀梅用来在车中烧火的炭炉被甩在了石头上。在已经注定要在野外过夜的眼下,找到生火的办法真是极为幸运。
慕子瑜将炭炉举过头顶,向沈怀梅展示,得到了她雀跃的笑容。那笑容看得慕子瑜一阵恍惚,他确实,已经很久没有见沈怀梅如此同他笑了。
后来,直到太阳带走最后一缕余晖,两人都没有再找到其他东西。
最后两人又回到了沟里,点燃了炭炉。
明明已经入夏,也生了火,可沈怀梅仍然感受到了夜晚的寒意。
虽然是淤泥,但也是湿润的。大概是因为衣服湿了吧,也许不应该还在此处。要不换个干燥的地方吧。沈怀梅看着火炉发呆,脑子里想着些有的没的,身体确实止不住地颤抖。
猝不及防地,她突然感觉到自己落入了一个同样湿润的怀抱。可热度仍然源源不断地传过来,似乎比火焰还让她觉得温暖。
沈怀梅沉默地接受了这个怀抱。
两人抱了一会,沈怀梅的颤抖就止住了。可她仍然觉得冷,并没有暖和起来。这时候她才恍然,原来她的颤抖并非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恐惧。
这种在荒郊野岭中孤身一人,没有侍卫保护的情况,是她生平首次经历。劫后余生使得巨大的不安向她袭来。
长久以来,她在京中行走,她出使异国的安全感都是身边侍卫给的。在这与卓直刃离散,而杀手又完全猜不透的情况,她陷入了恐惧之中。
直到,她得到了慕子瑜的拥抱。理智上,她知道慕子瑜只是比手无缚鸡之力的她强上一点。可当慕子瑜的气息包围她,她便忍不住地平静下来。
“虞虞,别哭了。”慕子瑜凑在沈怀梅的耳边轻声说:“我手脏,不能给你擦眼泪。”
沈怀梅听他如此说,下意识想抬手摸摸眼睛。手都已经抬起来了,又看见手上的泥泞,便把落点变成了自己的脸。什么都没有摸出来,沈怀梅也觉得自己并没有哭,慕子瑜这完全是诬陷,于是回头怒视他。
然后,她就在慕子瑜的眼中看到了自己。借着跳跃的火光,她看见了自己脸上的狼狈,一道水痕在眼下留下了痕迹。原本应该有两道的,只是有一道被她刚刚破坏了。
看到这个,沈怀梅又默不作声地将头转回去了。
慕子瑜悄无声息地笑了,抬手指着头顶,对沈怀梅说:“虞虞你看,是星星。”
沈怀梅跟着抬头,这个姿势让她稍稍后倾,整个人完全靠在了慕子瑜的怀里。她没有在意,反而放松身体,顺着慕子瑜的指引去看星星。
今夜又没有月亮,漫天皆是洒落的星辰,这样的美丽有点像沈怀梅曾经梦中所见。
天幕如此之大,何处的夜又有什么不同?在荣京之中只要抬头就可以看见的景色,如此显出别样的魅力,不过是因为身边的人有了不同。
现在,那个人还在自己的耳边说:“虞虞,我爱你。”
这一次,沈怀梅确定自己的眼中有泪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