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过去,来往的行船都摘下了为了庆贺节日所作的装饰。没有花的花神节,就像是沈怀梅过去的感情一般,没能留下多少痕迹。
然而沈怀梅也来不及伤春悲秋,她病了。在刚刚进入昌国,还没来得及去昌国帝都,面见昌国真正的权贵的时候,她一病不起。
如今她所处的地方偏僻,贫穷,附近确实有几个有名的赤脚医生。可那些人,最擅长的就是扯一段布头,帮人包扎伤口。像是沈怀梅这般的高烧不退,最多只会让他们回家将水烧开了再喝。
昌国的本地人,还是在会馆建成之后,才知道有草药能够治疗高热,而且还需要会馆代为煎药。
如今沈怀梅高烧不退,按理来说应该静养。可会馆实在不是一个适合静养的地方。周围人都急得团团转,没有注意的时候,还是沈怀梅亲自拍板,下令让王乐去准备船只,直接进京。
虽然众人都说她高热危险,可沈怀梅自己却没有什么感觉。不仅没有以往生病时候的感觉,甚至还觉得精神百倍。若不是王乐一见她面色红润,上手试了温度,还无法察觉她发烧了呢。
会馆的选址偏僻,是综合考虑了整个商队押运货物的。如今他们所处的位置,仅在昌国国内来说,实在有些偏僻。此处,比起会馆,更像是一个仓库。
沈怀梅入昌,自然不是来看仓库的。她的目的地,还要再往东去,到昌国的帝都。只是他们的行程原本并不匆忙,沈怀梅初来乍到,比起早点去帝都,她更希望能多掌握一些情况。
只是昨夜谢衍相邀,让沈怀梅实在警惕,只好早日出发进入昌京。即使今日她发起高烧,也不能阻止她东去的意愿。
其他人拦不住她,便只好尽量让她的旅程更舒服一点。因此,一艘大到夸张的船只停泊在会馆门口,等着沈怀梅上船。
“昌国这片水域到底有多宽广,竟然用得上这么大的船吗?”沈怀梅上船之后,在甲板上走来走去。
王乐赶紧阻止,扶着沈怀梅进了船舱。“夫人,您快进去休息,不要又吹到风了。”
沈怀梅实在是有太多生病的经验,俗话说,久病成良医。因为经验太多,她反而没有把这次感觉到不舒服的发热放在心上。
出门在外,她没有带着随身侍女,也不想将王乐等人当成普通侍女小厮来用,更多是亲力亲为。若是有人躲在暗处观察,也难以察觉她生病了。
然而过于放纵自己的结果,就是让病情恶化。船行至半途,沈怀梅终于感觉到不舒服,躺到床上休息去了。在那之前,沈怀梅已经被王乐盯着喝下了药草。
按照其他人的经验,生病发热,喝了药之后睡一觉就好了。众人看沈怀梅说要去休息,也都各自退走去做自己的事情了。他们一行人此去,因为沈怀梅临时换了一艘船,带来的货物都需要重新整理。
整理核对是一件琐碎的活计,虽然看起来清单不长,可全部弄完,船也快靠岸了。
王乐将礼单收入怀中,去找沈怀梅。却没想到,沈怀梅竟然叫不醒了。
汗水洇湿了她的衣服,可她整个人却蜷缩着,像是很冷的样子。她似乎是在做梦,不时发出几声呓语,可那实在模糊,王乐听不清沈怀梅在说什么。
这时候,沈怀梅没带随身侍女的坏处就显出来了。
商兵队伍里虽然有女人,可这些人各有职司,分散在各处。如今整艘船上下,竟然只有沈怀梅与王乐两个女人。核对礼单一事,王乐不能假手于人,自然无法照顾沈怀梅。
从王乐离开去核对货物,到王乐回来,这期间沈怀梅身边没有陪着。也因此,谁也不知道沈怀梅的病情是怎么恶化的,为什么突然就叫不醒了。当然,就算沈怀梅身边一直有人守着,也不能保证病情就不会恶化就是了。
王乐看沈怀梅情况如此,立刻喊了船上其他能管事的人。可船上缺医少药,众人聚在一起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无论如何,还是先想办法上岸,才能找到大夫。”
“夫人如今叫不醒,那就只能让人抱出去或者背出去。之前卓兄弟是不是干过这活,这次还让他来就是。”
“不行。”王乐替沈怀梅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才加入众人的对话,“夫人现在最好不要吹风。她一直在流汗,风一吹,病又要加重了。”
“要不还是派人上岸,将大夫请到船上来?”卓直刃提议。
其他人纷纷摇头,“虽然见着了陆地,但这处码头仍然偏远。一来一去,太耽误时间了。”
“若是咱们的船小一点,还能再往深里行一行,离城里近一点。”有人抱怨。
“要不把马车赶上船吧,让夫人直接在船里上马车,这样就不用吹风了。”王乐突然说。
“马车上甲板当然没有问题,可是赶马下甲板有多危险不说,就算上了甲板,咱们抱着人上甲板不照样是吹风吗?”有人反对。
这艘船虽然大,但船舱的开口却仍然是正常大小。船舱内部房间修得宽敞,走廊却没有宽阔到可以停放马车。尤其,她们为了让沈怀梅待得舒服一点,准备的马车也极为宽敞。
“大不了拆点门板。”王乐轻描淡写地,做下来最后的决定。
这话说出来虽然轻易,但是真的做起来可不仅是拆几扇门板的事。若想将马车停进船舱,就要扩宽门口。可这船舱与船楼相连,如何扩宽门口又不让船楼坍塌也是一门学问。
这一番折腾,便折腾了许久。最终终于成功将沈怀梅转移到马车上的时候,已经又是深夜了。
虽然月亮高悬,也没有人说要休息一下,急忙带着沈怀梅往城市里赶。为了能够尽快找到大夫,马车上只有卓直刃与王乐两人。他们二人一人驾车,一人作为向导,将马车赶出了风驰电掣的速度。
至于其他人,便留在船上卸货。
如今也说不清是睡着了还是昏迷的沈怀梅,又做梦了。
对于做梦这种事,她已经习惯了。不太习惯的是,这一次,她梦到的不是别人的,可能的故事。而是她自己的,亲身经历过的故事。
大概是因为庆祝花神节的缘故,她梦到了与慕子瑜共度花神节的那夜。那夜的花,那夜的月,那夜的琴声在她的梦中都朦朦胧胧。
就连她手中拿着的礼物,在梦中都变得模糊起来。
而最怪的是,在她的梦中,她竟然是站在远处看过去的自己的。
跳出那段记忆,站在旁观者的角度重新看两人定情的这一夜,才察觉那夜的慕子瑜是如何蓄意,而她又天真得有多可笑。
她看见了慕子瑜写满野心的双眸,看见了他精心等待时机,看见了他落后的那半步,以及始终望向镇国公府匾额的视线。
沈怀梅只觉得疲惫,在她已经与慕子瑜说清楚,两人决裂之后,却让她察觉从来没有情深义重。有的只是算计,是处心积虑,是居心叵测,竟然连一丝自欺欺人的温情都不留给她。
像是有什么存在一定要让她看清慕子瑜的真面目,沈怀梅仿佛陷入了这一夜的轮回。她不断重复着两人见面,游街,回家的循环,一遍一遍地看慕子瑜精湛的演技。
次数实在太多,看得沈怀梅连惆怅的情绪都没有了,只剩下麻木。对过去的爱情,对自己,对慕子瑜的麻木。看到后来,她的视线不再注视记忆中的二人,反而去看那些朦胧的月,朦胧的行人。
可无论她如何做,她始终陷在一夜中,无法醒来。直到次数足够多,她才恍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天空之中挂满了星辰。而梦中那个自己,面色逐渐变得苍白。
在循环往复之中,梦中的那个沈怀梅变得虚弱,直至无法站立。梦中的那个慕子瑜也随之做出改变,他抱着沈怀梅走出醉花楼。
沈怀梅跟在二人身后,有种终于要结束的预感。
果然,出门之后不再是熟悉的街景,反而变成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天空中星辰高悬。这景色,沈怀梅也算熟悉,毕竟曾经梦到过许多次了。
梦中二人似乎在谈论什么,沈怀梅没有听清,但也猜得到,无非是那些海誓山盟的话语。沈怀梅不好奇,她只是抬头看向天空,心底里说着告别。
“再见。”
不知道是沈怀梅说的,还是梦中的那个她说的,总之,在这声告别之后,沈怀梅醒了过来。周围是她不熟悉的装潢,室内的小桌前还坐了一个沈怀梅不熟悉的人。
“你……”沈怀梅想要叫醒她,却被自己嘶哑的声音吓得闭了口。
好在那人睡得不沉。见到沈怀梅醒来,动作麻利地倒了一杯水,说话的时候都带着哭腔:“夫人,你终于醒了!”
她这一声喊出来,门外顿时传来“咚咚”的跑步声。有人直接推门而入,扑到沈怀梅床前。
又是一声“夫人,你终于醒了!”
沈怀梅这才看清,来人是王乐,问她:“我睡了多久?”
“夫人,你睡了已有十日。我们如今已经在昌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