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子瑜乘兴而去,败兴而归。将自己满满一车礼物怎么拉出去的,就又原样拉了回来。
他倒不是没有强行敲开镇国公府大门的办法。只要他亮出身份,说明是景国首辅来访,沈怀瑾就得恭恭敬敬地请他入府。如今的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只能望着镇国公府牌匾出神的穷小子了。
可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要求娶沈怀梅,需要首辅的身份来求一个门当户对。可在他第一次上门,这久别重逢的时刻,他只想以慕子瑜的身份去见他的虞虞。
他想告诉她,他不再是五年前那个即使走在一起都不敢与他并肩的穷小子了。他如今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敲开镇国公府的门,不用再在门前止步了。
却没有想到,慕子瑜从前进不去镇国公府,如今也敲不开镇国公府的门。
在门房客气地请他在门外稍待时,他还在思考见了沈怀梅要说些什么。
五年时间,他实在是积攒了太多的话,想要同沈怀梅一诉衷肠。他的相思,他的牵挂,他的痛苦,他通通都想告诉她。他想说景国凛冽的风雪,想说落叶后光秃秃的树,想说在景国变得不会开花的花。他最想说的,还是漫天星海,以及他曾经许下的誓言。
他有太多想要告诉沈怀梅,同样也有太多想要向沈怀梅了解。他迫不及待想要填补五年的空缺,将分离抹平。
他设想过许多沈怀梅的反应,却没有一种是他甚至连她的面都见不到。自从被门房告知沈怀梅不愿意见他,慕子瑜就变得浑浑噩噩,回过神来,他已经走到贫民窟了。
门房说:“小姐请您回家。”
于是他便真的听话回了家,他记忆中的家。如今那里已经有了别的主人,好在慕子瑜回神及时,调转马头,向着新家驶去。
他曾经设想过沈怀梅的诸多反应,也考虑过沈怀梅生气的可能。可那些,都建立在沈怀梅愿意见他的基础上。他从没想过沈怀梅会不见他。
沈怀梅怎么会不见他呢。他们曾经两情相悦,情投意合。即使他离开,沈怀梅依旧为他考虑,依旧关注着他。如今他衣锦还乡,正是两人再续前缘的好时候。
可沈怀梅不见他,不收他的东西,一副两人没有关系的样子。
难道她忘了他吗?难道沈怀梅不是为了他才和离的吗?明明京中早有传言他们夫妻不睦,可她偏偏忍耐了五年。明明他已经忍耐了五年,可她偏偏在她回来不久选择了和离。这不正是她给他的信号吗?她怎么会不见他呢。
慕子瑜想不明白。也许是沈怀梅觉得刚刚和离就与其他男人定约于名声有碍,也许是碍于她家人的意见所以才不见他,又或者,门房根本就没有将消息递进去,沈怀梅根本就不知道他来找她。慕子瑜为这件事找了许多理由,明明他心里知道没有一个是合理的,可他就是能一本正经地说服自己。
如果他不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的话,难道真的要相信沈怀梅是发自内心地不想见他才是事实吗?慕子瑜不接受,他只能找各种理由。
可当一个人试图用理由骗过自己的时候,本就是他已经明白事实无从更改的时候。
赶着马车回到了新家,见到慕娘仍旧在门口,保持着目送他离开的姿势。
慕娘瞥了一眼似乎没有变化的马车,笑着说:“我叫人泡了茶,一起喝一点吧。”
母子两个从前没有一起品茶的习惯。
为了生计奔波的人,是不配拥有品茶这般雅致闲散的习惯的。过去,慕娘更多的是给别人泡茶。若她自己说,确实是分辨不出茶与茶之间有什么区别的。此时准备茶叶,其实是因为五年来对儿子的生疏。
她知道,慕子瑜已经位极人臣,大概也会习得一些达官显贵才会有的习惯,比如品茶。虽然她不理解茶有什么好喝的,但既然许多人都说茶能静心养性,那大概就是能的吧。
慕子瑜听了母亲的话,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有酒吗?”
慕娘虽然准备了茶叶,自己却不准备喝。带着慕子瑜走进室内,便径自走向自己的箜篌。待她抱着箜篌坐定,才回到慕子瑜的话:“酒倒是有,但你要青天白日地买醉吗?”
慕子瑜又不吭声了,端起茶杯像是饮酒一般大口吞咽茶水。慕娘看着儿子心情愁苦,信手拨了一首适合春日的小调。
慕子瑜听了一会儿,突然说:“那天您也是弹的这首曲子。”
慕娘停了手,疑惑地看向慕子瑜,说道:“这首小调我很喜欢,所以经常弹。”
慕子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仿佛真的醉酒一般恍惚地说:“就是她来拜师那天,我在门口遇到她的时候,您就在弹这首曲子。”
也许对沈怀梅来说,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擦肩而过。可对他来说,那是两人的初遇。怀抱着箜篌的少女,伴着欢快的小调,走进了他的生活,也走进了他死水一般的心。时至今日,他仍然能够回忆起少女那期待的表情。
当时只觉得是一次寻常的碰面,可在他前后加起来整整十五年的反复回忆中,那一面已经成为不可再得的美好。她给他留下的记忆实在太稀少,于是每一幕都像是珍宝,每一个细节都值得铭记。
慕娘没有将曲子弹完,而是放下箜篌走到桌边坐下。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所以你是被赶出来了?”
“我没有进门。”慕子瑜语带失落,又将茶水当酒喝。
慕娘惊讶地挑了一下眉。她原本以为慕子瑜这般失魂落魄,是因为沈怀梅的拒绝。
这些年,沈怀梅虽然每次过来还同之前一样亲密。可逐渐降低的来往频率,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她感觉得到沈怀梅的矛盾,那是沈怀梅对自己儿子心情的投射。作为慕子瑜的母亲,她不能阻止。她能做的,只是顺水推舟地劝沈怀梅,既然忙碌,就不必时常过来。
她想,沈怀梅这样就很好,不必等一个也许不会回来的人。
可她没有想到,慕子瑜竟然还会回来。他不仅回来了,还兴冲冲地想要同沈怀梅再续前缘。她明白,两个早已错位的人,是没有前缘可续的,慕子瑜注定要铩羽而归。于是她早早沏好了茶,选好了小曲,想要安慰伤心的儿子。
可她仍然没有想到,慕子瑜竟然连沈怀梅的面都没有见到。她以为,他们应该有过一次推心置腹地交流,说清楚他们之间所隔的千山万水,从此便可以一别两宽。
她不明白,沈怀梅为什么不见慕子瑜。
对于慕子瑜来说,早日说清楚才能让他早日放弃。即使多年不见,慕娘还是自信自己的儿子应当还没有变成一个纠缠不清的混账。可单纯地拒之门外,也许会让慕子瑜失落一时,却不会阻挡他再次上门。沈怀梅应该也知道,慕子瑜这个人是多么的执着与坚持。
慕娘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我去问问吧。”
她原本不想管的。五年前,她插入两个孩子之间。虽然是好心,却没能得到什么好结果。她早就决定了不再管两个孩子之间的事。可她又忍不住了,她看不得慕子瑜未来的纠缠,也不希望沈怀梅摇摆不定。
她对慕子瑜说:“我在小姐那里还算有几分面子,我去问问她吧,问问她是怎么想的。”
慕娘这话说得就很谦虚了。虽然沈怀梅已经许久不来找她,可慕娘在镇国公府下人们那里,仍旧是个需要尊敬的存在。
她一上门,门房就请她到门边耳房稍待,还上了茶水和点心生怕怠慢了她。另一边,也飞速去请示秋荧,该如何对待这位夫人。
沈怀梅与沈怀瑾偷偷东去,知道的人并不多。沈怀梅甚至还将四大丫鬟悉数留下,以维持她还在府中的假象。门房的下仆是轮换制的,如今的门房确实是不知道世子和大小姐都不在府中。
沈怀梅本来也没有想过能隐瞒多久,只是这次出行还带着沈怀瑾。为了不让其他人追出来,在半路把他们拦下,沈怀梅才会让府中尽量瞒着。
谁也没有想到慕子瑜会这么快就上门。为了能够尽量拖延沈怀梅还在的假象,丫鬟们一合计,干脆做出闭门谢客的姿态。谁知道,竟然惹得慕娘上门询问了。慕子瑜刚走不走,慕娘就来了,所为何事一目了然。
见已经瞒不下去,秋荧干脆亲自去门房接慕娘,将她引进府中之后便将实情悉数告知。说完之后,秋荧还拜托慕娘:“还请夫人帮忙保密,这件事其他人知道得越晚越好。”
慕娘自然是满口答应。可回到家中,对上慕子瑜满怀期待的眸,她也只能和盘托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不会不见我。”慕子瑜立刻一扫之前的颓废,兴高采烈起来。他在房中来回踱步,终于说出惊人之语:“我要去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