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一事就这么仓促又草率地确定了下来,显得慕子瑜急急忙忙赶回来非常多此一举。
李潜说这话的时候,正安安稳稳地坐在慕子瑜家中喝茶。
当初李潜被丢在边境贫穷的小镇子里,顺利进京颇花了一番功夫。等他到达京中,慕子瑜已经计划着离开了。
“你若是走了,我怎么办?”李潜坐在慕子瑜面前,理直气壮地说。
慕子瑜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推过去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
既然说了要去做景国开天辟地的守边郎,慕子瑜也不能孤身离开。他正在努力回忆合用的人才,准备全都带走。手中有纸笔,分出一张来让李潜离开,很划算。
李潜没急着离开,他看着纸上的地址,只觉得分外眼熟。可他初到景国,人生地不熟,确实不知道那是哪里。
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可若不是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谁会愿意离开自己长大的故乡,抛弃自己经营多年的势力。之前都是他作为地头蛇忽悠初来乍到的慕子瑜与沈怀梅,如今风水轮流转,被本地人敷衍的变成了他李潜。
更该死的是,慕子瑜这个疯子还不能算本地人。他就是那个离开故乡,抛弃过去的大傻子。
李潜咬牙切齿地想了一会儿,还真让他想起这地址是哪里了。那是谢府,谢衍曾经的家。
“你什么意思?谢衍都已经死了,让我去做什么?”李潜不耻下问,若是他的语气能更自然一些就好了。
正巧慕子瑜写好了名单,他吹干纸上的墨,折了几折收进怀里,才回答李潜的问题。
“谢衍死了,又不是谢家倒了。好歹是传承几代的大世家,死了一个当家人也还能苟延残喘。如今他们正因为谢衍胆战心惊呢,正需要一个不会追究谢家过错的明主。”
慕子瑜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便要往外走去。走之前,他也没忘记客套一下,“正好顺路,我送你一程?”
李潜确实不知道客气该怎么写,立刻跟了上去。坐进马车,他仍然在抱怨:“不是说谢家没有好苗子,他们靠谱吗?慕兄你在景国这么久,有没有人才推荐给我?”
景国的夏与荣国的夏也没有什么不同,慕子瑜抱着看一眼少一眼的心态观赏街景,听见李潜的问话也只是斜了他一眼。
“好苗子又不是傻子。如今景国强盛,还没有我这种权臣辖制,正是人才们大展拳脚的好时候,怎么会跟着你这种叛贼逆党做事?”
李潜苦笑道:“慕兄莫开玩笑,你若不帮我可就真的回不来了。”
这回慕子瑜连眼睛都不动了,只是指着车门说:“谁说我回不来,你到了。”
李潜被赶下马车,将自己最后一个问题吞了回去。他其实很好奇,若慕子瑜对那高位没有觊觎之心,又何必与谢衍你死我活。
李潜承认谢衍的死与自己有关,可他不觉得参与合作的三人有谁能够置身事外。慕子瑜的行为也许可以归咎于形势所迫,可若他自己不想,也还有许多脱困的方法。
是慕子瑜自己选择了将刀刃刺出。那时候,李潜以为他是为了清除挡在面前的高峰。可现在看他行径,好像又不像。
比起野心勃勃,随时准备搞事的人,李潜更提防他看不懂的人。他站在谢府门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慕子瑜才不管李潜的纠结。对他来说,事情已经变成了皇帝与李潜他们两兄弟之间的争斗。而无论最后谁赢了,他都能从中获利。因此,他完全可以谁也不帮,直接等着向胜者投诚。
这样说来,他愿意载李潜一程,已经是非常好心了。
“爱卿看起来心情不错。”皇帝收了慕子瑜递过来的名单,将疑问句说成陈述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马上就要圆满了,心情怎么会不好。”慕子瑜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又仿佛羞涩一般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看来朕是留不住爱卿了。”皇帝收了名单,看都没有看一眼,直接做了记号让人发出去。“这事情,我会看着他们尽快办好的。爱卿虽然不姓谢,却也是货真价实的谢家人,有时间还是应该回去看看的。”
“陛下不再仔细看看,万一我将朝堂都掏空了呢。”慕子瑜没提谢家的这件事。
他知道,皇帝也知道,他与谢家唯一的关系就是谢衍。除此之外,他与谢家诸人两看生厌。如今谢衍早已经下葬,谢家连丧事的奠仪都收得干干净净,他去谢家只会被人打出来。
皇帝如此说,大概是在点他今日绕路送李潜的事情。慕子瑜相信,只要李潜还有脑子,皇帝就一时半会猜不出他的身份。等李潜的身份曝光,他早就去了边关,皇帝就算想发火也发不到他头上。
因此,现在慕子瑜对谢家的问题充耳不闻,全当作他没有听见。
在不能撕破脸的时候,慕子瑜想要当无赖,皇帝是没有办法的。他挥挥手驱赶慕子瑜,说道:“快走!”
于是,慕子瑜那句玩笑话一般的“将景国朝堂搬空”就这样含混过去了。
慕子瑜再次南下的队伍,称得上浩浩荡荡。
虽然皇帝暂时还一无所觉,但慕子瑜确实带走了他记忆中暂时还没有崭露头角的好苗子。重生的时间渐渐要追上记忆,他也只好在记忆无用之前压榨出最大的价值。
虽然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发现,但慕子瑜确实将景国未来朝堂掏空了一半。至于补足这些人未来位置的是好是坏,是忠是奸,就是皇帝或者李潜去考虑的问题了。
这群人,有不受重视的世家子弟,有十年寒窗一举夺魁却不肯结党的寒门。这些人,就是慕子瑜重新回来的底气。
他原本没想过把这些人全都带走的。小皇帝大概是小时候在谢衍手下讨生活时间长了,看见慕子瑜去谢家晃一圈就神经敏感,竟然真的看都没看一眼那个名单。
除了这些人,南下的队伍里还有来自齐国的使团,以及秦明翰。齐国内乱初定,自然要将换了皇帝的事情昭告天下。正好赶上这桩喜事,索性分了队伍前往观礼。至于秦明翰,就是慕子瑜随手带上的了。
人一多,就注定走不快。尽管慕子瑜归心似箭,却也不能抛下这群人先离开。只能跟着大部队,慢悠悠地在车厢中摇晃。
走到半途,遇到了来送信的荣国兵士。
……
衰老与死亡,似乎都是一瞬间的事情。
也许是某一天晨起,突然发现自己的乌发中掺了一根银丝。也许是某一天午后,突然发现提不起那个装满宝贝的箱子。又或许是某一天,睡着之后干脆就没有醒过来。
祖母到了荣镇之后,先去拜了先镇国公的坟。
沈家的祖宅原本迁去了京城,可是有太多的沈家男儿于荣镇丧生。而他们,有一些人并没有尊贵到可以一路抬棺回京。这种时候,要么就一把火烧了,将他们的骨灰送回去。或者就干脆埋在荣镇,埋在这片他守护至死的土地。
人多了,荣镇就有了沈家新的家族墓地。他们丧生于此,亦埋骨于此,送回京的只是放着衣物的空棺。在与自己的夫君离别近四十年后,祖母终于来到了他的坟前。
她在荣镇的生活非常规律,每日晨起诵经,午后扫墓,其他时间不是休息就是与自己的儿孙闲聊。祖母的状态看起来比在京中还好,精神头好得仿佛能去舞一舞长枪。
后来,祖母也不再诵经了。她上午去扫墓,下午就拉着沈怀梅探索荣镇。祖孙两个乘着马车,穿梭在荣镇的大街小巷。
荣镇不大,她们的效率同样不高。马车赶得很慢,并不比步行快多少。若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祖母还会下车去看一看。
有一次,她们刚刚开始新的探索,祖母就看到一位在街边纳凉的老妪。那老妪看起来比祖母还苍老,一问才知她竟比祖母小了近二十岁。两位老人相谈甚欢,一个下午就过去了。
好在,不论是沈怀梅还是祖母,都不急着做完探索城镇这件事。和当地人聊天,也是探索的一种方式,沈怀梅在一旁听着也不觉得无聊。
对于来了荣镇无事可做的沈怀梅,每日陪伴祖母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在沈怀梅的印象中,祖母是个没有多少烟火气的人。明明每天都被香火熏染,可她身上只留得下佛前的檀香。
可这些天里,沈怀梅见到的祖母会同小商贩还价,会同路边的行人说笑。她会在看到喜欢的东西的时候双眼放光,也会因为看到接受不了的东西眉头紧锁。
她不是佛堂上高高端坐的佛,她也只是心愿难成的凡人。
二十多岁,沈怀梅终于知道同祖母撒娇是什么感觉了。
快乐来得那么轻易,沈怀梅每天只要陪着祖母一起逛街就很开心。快乐被毁掉的时候也会同样轻易,祖母没能在新的一天睁开眼睛。
她睡了,叫不醒了。
沈怀梅没有等到祖母,去找她的时候,才发现祖母已经在睡梦之中离去。
大概是这段时间如幼童般向长辈撒娇的次数多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曾经杀伐果断的握瑜夫人也只是如幼童一般,找到了自己的父亲,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镇国公的表现也没有比沈怀梅更好。
明明是早已被预告的死亡,可真正来临的时候,所有人仍然会不知所措。
沈怀瑾与沈怀戈大概是这个家里表现最好的人。在这个需要人主持大局的时候,他们两个接起了重担,忙前忙后,操办了祖母的葬礼。
直到祖母的棺椁与前镇国公合葬,沈怀梅才如梦初醒一般,哭了起来。
在大哭一场之后,沈怀梅终于从浑噩的状态里脱离出来。而操办了整场葬礼的沈怀瑾找到了他的妹妹,问她:“你的婚礼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