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午后朝罢,上传大将军凌飞留侧殿赐食。
一番礼罢,凌飞方才入席。满桌的酒菜甚好,虽不是玉盘珍馐,却也当值万钱。君臣相伴亦是融洽,北首的少年天子用得从容,不时抬箸,频频相邀。凌飞自是受宠若惊,忙举杯对饮,勤下筷夹菜。
周延齐:兵部侍郎鲁定豊欲向朕告老归田,你看如何?
他一顿,说完仰颈饮尽杯中酒。
凌飞:鲁大人年已老迈,先王在时便多次请还,所请确有可原。
凌飞若有所思道。
周延齐:如此说来,子川可愿接任兵部侍郎之位?
凌飞:这个……承蒙陛下不弃,飞虽不才但…愿往兵部接任侍郎一职,多谢我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闻言略一犹疑即马上起身离座,跪倒拜谢,领受恩典。
延齐听后心内甚喜,正待说话,又自瞧见一近内侍卫守在殿门张望,进退两难。
周延齐:门外何人,进内述话。
那人方跨门而入,看见凌飞在旁,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周延齐:是为杜思圆一事么,但说无妨,凌将军亦略知一二的。
他点点头,并不掩饰此事。
侍卫:是!启禀圣上,北方各郡县近日数降大雨,杜思圆自三天前入西京地界后就…就……
周延齐:就怎样?
延齐隐忍不发,面沉如水。
侍卫:就杳无踪迹,各地驿站驿亭均无上报。
来人自知办事不力,略一犹豫方和盘托出。
周延齐:哼!三日内若再无杜思圆下落,便自去兵部领罪,不必面奏了!退下罢!
他冷冷斥道,圣心已然不悦,龙颜大为不展啊!
待到凌飞退出宫时,犹暗自惊心,额角流汗。方才席上的谈笑晏晏早抛至九重霄外,他也甚为不明,那杜思圆为何去而复返,圣上对于此事似乎颇为用心啊……正思索间,已至自家门前。
他下马进门转到内里除下官袍玉带,换上一身浅褐便服正欲唤人奉茶,就望见府内的管事绕过莲池向此匆匆赶来。
凌飞:老管家,何事着急?
待他来至面前,凌飞问道。
管家年约四十有多,眉目修长,略蓄长须,着一身深青的上乘蜀地散地锦缎袍,缎面上绣的是五福团花。
管事:少将军,您看……这是何物?
看四下无人,他小心自怀里摸出一样物件,拢在手心凑近与凌飞观瞧。
凌飞:御赐金牌?!你如何得来?
凌飞大吃一惊,一把抓过连连追问。
管事:今日众仆于门外救起一女……
他压低嗓音道。
凌飞:女子?
管事:正是。
凌飞:现人在何处,速带我前往……
于是二人便转进了府内西北角一处僻静的厢房,其中房门虚掩,凌飞轻推入得内中,只见床榻前围了五六个丫头,正悄声耳语,对身后之人全然不觉。倒是须发斑白的老郎中提着药箱出来,碰见了二人。
凌飞:先生,怎样了?
郎中:这……病者身受多处箭伤,加之奔波劳累,患处遇水后化脓肿胀,高热不止。老朽已开方去其热度,只需将养几日,醒来便可。
老郎中捋着长须答道。
凌飞:多谢先生。
郎中:将军客气了。
说完就退出门外去了。
管事:合罕!丫头们都围着做甚呢?
他装模作样一声咳,提醒众侍女。丫头们这才回过头来,慌忙跪下行礼。
丫头:啊!少将军,管家大人,这位小姐手上的东西抓得可紧喽,小丫头们都松不开呀!
打头的一个青衣侍女话音刚落,她身旁的丫头便一片附和声。
凌飞心下甚奇,他本以为是宫中的侍人偷了牌子溜出来的,可方才听大夫的一番诊断和众婢的说辞,又觉不对,只好亲自来验查。
凌飞:待我看来,丫头们都散了罢,谨记此事莫要四处声张了。
他一招手挥散了众人。
待得她们散去,凌飞走上前,只觉阵阵浓郁的药香溢满内室,想来此人伤得不轻。再细看时,却见一条扎得严实的臂膀搭在榻边,略见粗糙的手中牢牢抓住的是一柄罕有的玉制长剑。暗红的芙蓉冻石上依乳白雾状玉沁雕刻成缭绕的云纹,一条虬龙盘缠其中,张口吐水气势夺人。
凌飞对于此剑实在熟识,想错认恐怕都办不到。心下作实了八分,不由转向榻上之人面容,一觑之下更是既惊又疑!
那人不是杜思圆又是哪个?可这般光景分明是女子的形容!只见她病容憔悴,面色微赤,眉宇轻锁,如瀑的青丝枕在席间。谁言赫赫大丈夫,分明军中一女杰!
他禁不住按紧剑身,小心不惊醒榻上之人,而后伸出右手尽力疾抽,就听“噌”一声脆响,利刃出鞘!
“啊!”
果然,卧病榻上的杜思圆倏然被静室内的剑鸣惊醒,茫茫然地爬坐起身欲看清榻前之人。
凌飞见着她醒来,当下便是苦笑:方才众丫头在房中闹腾堪比市肆,也不见你有半点动静,怎的我一拔剑就知觉了?!
杜思圆:……凌……飞?
嗯,怎又是他,难不成……又被逮了?!
管事:大胆!怎敢直呼将军名讳?!
他横眉竖目喝道。
旁边坐着的凌飞却不以为意,使个眼色让管家退下去。
凌飞:原来杜将军是巾帼不让须眉,莫不是效法前朝代父兄从军?
他沉住气,暗暗冷嘲,探听虚实。
杜思圆:看来府上消息不甚灵便么,在下早被削职,革为百姓了。
思圆明白地热讽回敬,滴水不漏。
凌飞:竟有此事?却又为何狼狈至此?
他示意思圆的一身伤处。
杜思圆:权臣倾轧,忠不受用,乃至如此啊!
她不禁回想一路行来,明枪暗箭防不胜防,画影图形昭告天下,竟无半点容情!当下长叹一声,不胜唏嘘,痛惜之情表露无疑。
凌飞:你现今既投奔西京,不如待飞向今上请荐,我主圣明必定重用于你。
他心中谋划,若杜思圆能应允,我便顺水推舟卖个人情予她,如若不然,绑也要将你绑至圣上面前哪!
杜思圆:凌将军先前说得极是,我乃妇人之仁,坐失良机,于仕途无益啊……
思圆苦笑着摇头婉拒,妇人之仁,确是一念之仁害己身,且惹出这许多事端,后患无穷啊!
凌飞:这……
凌飞没料想她还记着前情,一时语塞。可再想到那方来路不明的金牌时,便又来了精神。
凌飞:哼!依我所见怕是言不由衷罢了!
他不屑地哼道。
杜思圆:凌将军所指为何?
凌飞:小姐可还认得此物?
当下就从衣袖中掏出方才自老管家手里夺来的牌子,递予思圆眼前。
不想思圆一见之下竟是默然。
只见她静默良久,就在凌飞不耐欲离去之时,思圆方抬首,专注地盯着他问道。
杜思圆:听闻将军箭法称奇,独步军中,不知可否与在下比试?将军若胜余,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且任君处置!
凌飞:……飞若败了呢?
杜思圆:那还请将军不计前嫌放在下离去,相救大恩容后再报!
凌飞:甚是极好!
凌飞不假思索就一口答应。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