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保生回到家,就看见餐桌上的三人低头沉默,无人动筷。
“怎么了这是?”余保生放下东西,去厨房洗了手,拉开椅子坐下。
“怎么都不吃啊?”
在他的催促下,乔梓圣和宋佳淑都拿起了筷子。只有余烬,撒谎到:“我吃过了。”
余保生和宋佳淑对视一眼。
他夹了块东坡肉放进余烬的碗里,道:“再吃点儿,这不你最爱吃的吗?”
“我真不饿。”余烬站起来,道:“我先……我先回房间了。”
*
还好,还好房间没有别人睡过的痕迹。余烬坐上了床,把摆在床头的双髻鲨抱枕拖进怀里,主动地寻求一丝丝熟悉的感觉。
早该知道了。他想,下雨那天被挂断电话的时候,乔梓圣在这里。
或许宋佳淑当时还怕被乔梓圣发现电话另一头的是他。
他所认识的宋佳淑从来没有这么小心翼翼过,她从来都是大方强势的。在饭桌上永远对他说着操心的话,而不是像今天这样寡言,让一向没什么发言权的余保生掌握了主导权。
要不然双方就换回来吧。
可是他的亲生父母那边没有那么接受他,也可能不会舍弃乔梓圣。
比起养父母对他的态度,余烬现在更在意自己的归宿。
他不想去费尽心思讨好任何一方换得庇护。可是他也没有能力为自己做主。
或许是有可行的办法,只要他够努力够坚强,但他现在根本无法思考。十七年的感情,还是肆无忌惮渗入他的皮肤,穿透他的脉络,汇聚在左手无名指处游荡徘徊,隐隐作痛。
“咚咚咚——”
余烬眨了下眼。
门外传来乔梓圣的声音。“余烬,可以给我开门吗?我们谈谈。”
“……”
余烬慢吞吞地从床上下来,打开了房门。
乔梓圣的背后,宋佳淑紧张地看着他。
见他没下一步的动作,宋佳淑笑了一下,温和地说:“你们聊,我去弄点水果,待会儿给你们端过来。”
乔梓圣进来了,余烬虚虚掩上了门。
“你想谈什么?”
这时候天已经很暗了,可是房间里的灯没有人去打开,夕阳尽力地让处在这个环境里的人能稍微看清。
“我没有……我没有那种意思。”乔梓圣有些艰难地开头,实在不愿将那些恶意的词汇串在一起,从口中说出——让他陷于这种境地,不是自己的本意。
乔梓圣记得第一次见到面前人时,他大步流星地走在宋佳淑和余保生的前面,冲自己笑着摆了摆手。
他说:“你好啊,我叫余烬。你好像比我大一点?我叫你哥也成。”
没有那种久别重逢,抱头痛哭的画面。只是两边的家长需要商讨一下关于孩子们抚养权的问题。
大概是觉得当着孩子的面不太好,就让他们自己先去玩儿。
他们当时约饭约在了一个山庄,是乔家定的地方。
余烬听了家长们的打发,没什么意见,两三步就到了观赏池边。他抄起一根不长不短的树枝,蹲下来漫不经心地逗鱼玩儿。
乔梓圣落后了几步,等到了余烬身边,他就抬起头看了几秒,道:“你跟爸妈确实更像。”
乔梓圣反应了一下他说的“爸妈”是谁,跟着蹲了下来。
“你还有个弟弟,叫乔政音。他很乖。”
余烬点了点头,笑道:“那我不就成老二了,配置还挺齐。”
“……你不难过吗?”
“我不难过,我生气。”余烬转过头去,把树枝放到了水面上,松开了手。“我觉得那家医院也太不负责了。”
他的指尖划开几道涟漪,又绕回来,百无聊赖地拨弄树枝。
“你难过?”
“嗯。”
沾了水的指尖落到了乔梓圣的脸颊上,有点凉。
“哥,你这里有个酒窝。”余烬把手收回,眯眼笑着,“跟妈妈的一样,让我看看好不好?”
乔梓圣愣了一下,回神后自己已然勾起了嘴角。
“鉴定完毕,你果然是我哥。”
余烬对他非常友好,这种友好一直持续到双方的家长把商讨的结果告诉他们。
暂时不换孩子,但是孩子们要轮流一到两个月不能见自己的养父母,以促进并适应同亲生父母的接触。家长的意思是从九月开学开始,由余烬开头。
乔梓圣嘴比脑子快,下意识服从乔家父母的安排,答应下来。
余烬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对着家长们道:“我是什么实验小白鼠吗?你们这么会规划,怎么不去当心理学专家啊?为了社会和谐吗?”
余烬就差指着家长们的脑子诊断有病情了。
商讨的结果没有发生改变。
余烬自己悄默声地离开了。乔梓圣远远看见他上了出租,没有阻拦。
从那时起直到现在,余烬没再叫过乔梓圣一声“哥”。
*
“你想从我口中听到什么?”余烬的背紧贴着门,微微垂着头,“难不成是‘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又或者是‘我不怪你’。”
乔梓圣准备的话都再无法说出。
“怎么不说话?”余烬向他走过去,在距离三步的位置停下,“我给你说啊。”
他的声音低了一点,显得异常温柔:“别难过,我知道你也是受害者。”
完全的黑暗笼罩在他们之间。
乔梓圣的手不自觉地抓上了背后的衣角——他在余烬面前逐渐养成了这种习惯。
“余烬……”
“乔梓圣,我不想当个纸老虎。”余烬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也不想接受你的帮助。我们都自私一点儿,不要让对方有负担,好吗?”
宋佳淑端着果盘推门而入,外面的灯光猝不及防的闯进来,折射出乔梓圣脸上一闪而过的泪珠。
“梓圣?”
完了。
乔梓圣心想,我哭个屁啊。
余烬带上他的双髻鲨抱枕,撞开门口偷听的余保生,彻底离开了。
他根本懒得浪费时间处理这种百害而无一利的烂摊子。
乔梓圣再一次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好似毫无留恋地远去。
自己再一次顺从仿佛早已被安排好的剧本,把心中如野草般疯狂攒动的挣扎重新按捺。
*
余烬把秦肖南约出来吃了顿宵夜。
秦肖南把秦肖西也带上了。
“哟,你的宝贝小鲨鱼怎么带出来了?”
他们吃的烤鱼,余烬正耐心地对付鱼刺。
“我要离家出走啊。”
秦肖南停下筷子,问:“怎么回事儿啊?”
要是阚佩在这儿,余烬就会真心实意地说:“因为他们现在对我都不好。”
还得加上一点儿可怜兮兮的小动作。
所以为什么不约阚佩出来?因为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难堪的一面。
烤鱼蒸腾地热气有一瞬模糊了余烬的脸。
等秦肖南再看清时,余烬往嘴里塞了口鱼肉,道:“不想吃东坡肉了,换换口味。”
秦肖南多了解他啊。一琢磨就知道是习惯性的嘴硬。
“我知道你怎么不叫上许妈子了,换了他得开导你一晚上。想想都恐怖。”
余烬道:“他学业很忙,人本来就爱操心,我就没有必要再给他添乱了。”
他也了解秦肖南,看上去什么事都想掺一脚,其实对他人的事都不太在意。
秦肖西一直乖乖吃东西,安安静静听他们说话。今晚是她看秦肖南要出门,撒娇让哥哥带她一起出来的,没听她哥说是来跟余哥吃宵夜。
她有点儿怵余烬,但又不是真的害怕,只是因为搓搓的事觉得对他有亏欠。
所以每次在有余烬的场合,她都格外的乖。秦肖南经常调侃说只有余烬能压得住她。
直到这顿夜宵吃完,秦肖西把余烬叫住,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猫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有了随身带一支猫条的习惯,像护身符一样——秦肖西说:“余哥,搓搓最喜欢吃这个了,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帮我喂喂它吗?”
她说自己最近档期被朋友们约满了;她说她自学了塔罗牌和卜卦,打算去摆摊给搓搓赚口粮……
“你要是相信的话,我可以免费给你算一卦。”
秦肖南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后脑勺,道:“你给你亲哥算都要明算账,专门宰我是吧?”
余烬收好猫条,道:“我有空就去,算卦等下一次吧。”
秦肖西点点头。
秦肖南越过秦肖西一个身位,抱住余烬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说:“余哥,我和许妈子都支持你的决定。”
“好。”
*
余烬回了学校宿舍。
其他舍友回家去了,他乐得安静,也没人跟他抢淋浴间和厕所。
他睡在上铺,天花板离得近,偶尔会让他头上磕一个大包,但他还是喜欢睡上铺。
今晚有些睡不着,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抱着宝贝儿小鲨鱼也睡不着。
余烬被自己恼了,睁眼猛的坐起身。刚想玩儿几把水果忍者缓一缓情绪,阚佩打电话来了。
“同桌?”
“嗯,黑蛋儿还没睡?还是被我吵醒了?”
“还没睡。”
余烬揉了揉眼睛,听到阚佩的声音,眼睛莫名发热。
他听见阚佩笑了一声。
“余娇娇,怎么这样委屈?我给你撑腰好不好啊?”
余烬搓了搓发酸的鼻头,闷闷道:“嗯。”
乔梓圣是想和余烬交朋友的。
面对其他人的余烬:装就完了。
面对阚佩的余烬:装不过一秒就变余娇娇。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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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二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