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一蔚很早就走了,陈为阳为了送她,顶着迷蒙的睡眼还是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回来的时候天光还没大亮,有些暗。陈为阳看了眼时间,发现还早,便想着回去再睡个回笼觉。
谁料就是在赶回去睡觉的路上撞见了李智春。
他这几天一直刻意避着对方,很久没这样直接打个照面了,乍一下碰上,他顿时有些不自在,不知道手脚该往哪摆,差点就走成顺拐。
“陈老师起这么早?”李智春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神情自然地向对方打招呼。
“啊,是。李校您早。”陈为阳见他这副平常的模样,一下子也不好摆出什么脸色,只好毕恭毕敬地问候。
表面上互打招呼了之后,李智春似乎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站在原地,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想说些什么。
陈为阳有些尴尬,但一直没等到对方开口,只好先发制人:“那个……您还有什么事吗?”
“哦,是有件事。”李智春眼珠转了两转,试探性地问着:“最近似乎没见到杨灏江?你们是不是玩的挺好来着?”
一听见这个名字,陈为阳瞬间有些警惕。
“他工作有些事,没什么空闲。”
“这样啊。”李智春连连应着,“行了,我知道了,你忙去吧。”他退场倒是很快,半点不含糊。
陈为阳对这一小插曲无甚在意,毕竟天大地大,还是睡觉最大。
等到再一次睁眼时,太阳已经升的很高了。光线从窗帘中未被拉紧的一道缝隙中照出,正好晒在陈为阳的被子上。这一回笼觉睡得还挺舒服的,原本困倦的状态瞬间被清除,一键回满。
今天没有早课,等他准备去教室的时候,刘佳慧正好从楼道口出来。
“哎,小陈。”她满脸的神秘,似乎在酝酿着说一件大事。
“怎么了?”
“我明天就得走啦,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她眨眨眼,“终于解放了,其实我一直觉得这里怪怪的,一早家人就劝我不要来,我不听,现在想想真该听的。总感觉这地方像个囚牢似的,进来了就出不去了。”
那可不嘛。陈为阳心说,他就被关过。
“总之能尽快走还是走,我第一直觉可准了。”刘佳慧拍拍他的肩膀,“也难怪这老师少,本地的都不愿意来嘛。”
说着她四下张望了一圈,似乎在看有没有人来:“你可别传出去喔,我看你老实才说的。”
陈为阳瞬间做了个对着嘴巴拉拉链动作,然后比了个“OK”的手势。
刘佳慧这才安了心,夹着书转身走了。
自从上回发生了那样的事,李秋月在课上接话的次数明显减少了许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低着头默默地在稿纸上画着,算着。
这样倒也省心,陈为阳不用过于操心上课的纪律,大部分的孩子上课还是挺安静的。
“陈老师,你不要生我爷爷的气呀。”正是课间,李秋月眨巴着一双大眼睛,颇有些可怜兮兮地瞧着陈为阳。
陈为阳蹲了下来,和她平视:“我为什么要生气呀?”
“爷爷上次把你关起来了,我都看见了。”李秋月稍稍低头,手指头不安地搅在了一起,“没事的,之前来了很多老师也被关过的。爷爷他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教训,没有恶意的。”
“他还关过其他老师?”
“是呀,只要是看到那个地下室的,都被关了的。”李秋月应道,“那是爷爷的秘密,所以看到的人都要受惩罚。”
陈为阳想从她嘴里再撬出些东西:“是吗?那你爷爷都干什么了呀?”
李秋月毕竟是小孩子,在有些愧疚的状态下更是知无不言,就差把家底都捅出来了:“他只是帮别人保管那些酒,要送到绛色去的。”
“绛色?”
“是啊,就是咱们镇消费最高的那个会所,你不知道吗?”
又是江迟崖。
就连李智春也在为江迟崖办事。
难怪这些小孩子的计算能力那么强,都跟着李秋月在帮着清点货物。
“不过最近倒是换了一家,毕竟租仓库是要花钱的呀。”李秋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些什么事,连忙捂住嘴巴,“不好意思,我说的太多了。”
“没事。”陈为阳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就当没听到好了。”
“陈老师你真好。”李秋月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陈为阳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这么小就被利用,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不过她倒是说出了另一件事。供货的换了另一家,就算是换了也应当还是江迟崖的手下,变动不会太大。
那杨灏江会不会在那里呢?
这个念头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落在了干草上,慢慢地就燎了原,燃起了一场大火。
或许这就是突破的方向。
陈为阳心里的念头越来越杂,安定不下来。
中午下了班,他不想老老实实地吃学校饭堂的清汤寡水,于是决定去街上找些吃的。
“哎,你听说了吗,那边有人出事了诶。”
“我知道知道,好像是之前爆炸的饭店的那个老板呀。”
“哎呦,这怕不是撑不下去了吧?”
“不好说,谁知道呢。”
路人叽叽喳喳地讨论瞬间传进了陈为阳的耳朵。
又是和上次爆炸一模一样的讨论,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受害者。
陈为阳心里顿时五味杂陈,他问了路人地点后便马不停蹄地赶过去。
他早就有这种预感,从那天和周汉言道别后,潜意识里就觉得,这兴许是最后一面了。
周汉言的遗体已经盖上了白布,周围人挤挤攘攘,都想了解事情的全部。
警察尽力驱散着人群,拉起了警戒线。
“唉,真是,现在又走了一个,你们说说怎么办吧?”
“本来在那组织里就数周汉言好控制些,没料到把人给逼死了。”
“现在还缺个人手啊。”
陈为阳站的离这帮警察不远,他们的交谈声也不小,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进了他的耳朵。
缺人?
陈为阳似乎想到了什么,一眼在人堆中锁定了陈蒋,大声打了句招呼。
陈蒋先是有些不耐烦,但在看到陈为阳后,不耐烦的表情好像更重了些。
“有什么事?”陈蒋说道,“我们没有杨哥的消息。”
“不是的,我刚刚听到,你们缺人手?”
“没有,你听错了。”陈蒋摆了摆手,“别乱打听。”
“我是认真的,如果你们真的缺人去江迟崖那的话,我能行。”
陈蒋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面上有些不屑:“就你?我怕你待不过几天就嚷着回来。”
陈为阳目光灼灼:“我还是有一些功夫的,之前在警校待过几年。我嘴巴挺能的,起码没那么快丟命,选我去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是……”
“行了小陈。”陈蒋旁边走出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子,看上去颇有话语权,“我来。”他将目光放到了陈为阳身上,语气有些严肃:“你确定吗?这不是一项轻松的差事。”
“可以的。”
男子叹了口气:“要不是分的人力太少,我们也不会让你们去冒险。当时选中杨灏江,还是我们观察许久才做出的决定,本来以为他不会同意去干这种危险的事,没想到答应得倒是很爽快。也难怪你是他的朋友啊。”
陈为阳有些怔愣:“你知道我是?”
“当然了,杨灏江是我们的人啊。最近一直联系不到,确实需要一个人去帮我们连接上消息。如果你真的愿意的话,我们自然是十分欢迎的。”男人说着,伸出了一只手。
陈为阳盯着他半晌,才伸手握上了。
“我愿意。”
两手交握处用力下沉,似乎使了很大的气力。
男人突然爽朗地笑了几声,陈为阳被感染,也随即笑出了声。
“欢迎你,明天有空过来一下吧。”
陈为阳想了想,说道:“下午吧,上午我有课。”
“对了。”男人似乎意识到什么,“你是春天小学的吧?如果进来的话,老师的身份应当是不能要了,太过于抛头露面。”
“哦,没事的。我应当能申请提前走。”
“只要不耽误就行,害,说了这么久,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宁回庭,有事找我就行。”
陈为阳:“行。”
陈蒋抱着胸在一旁看着,莫名有些不爽,但也不好干扰宁回庭的决定,只能一个人将一切都憋在心里。
他自己也说不清这股不爽从哪里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陈为阳有这么大的敌意。这些细小的情绪就像小苗一般,一旦扎根就会飞快生长,直至变成参天大树。
没人能控制,也没有人能干预。
周汉言最后被体面地下葬了。他的人品在镇子里还算有目共睹,就算干了些蠢事,大家也都愿意去理解,毕竟他也确实有苦衷。
不远处的春风吹过,吹动了碑前几株瘦弱的杂草,微微晃动,像是在为逝去的人唱着悲歌,致敬。
陈为阳将一束鲜花摆至中间,花瓣很嫩,还挂着新鲜的露水。
“一路走好。”
他郑重地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