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霁猛然一怔。
他久久不说话,直到把这杯酒干了,才微哑着嗓子道:“靠,UU。你真的很直接。”
“不是,我就是有时候好奇,你到底怎么就喜欢上游暝的?以前你不是还打算找个漂亮妹妹吗。”
“我也是好奇。”
“嗯?”
游霁低声回答:“我也是好奇,对他。”
“嗯?哪种好奇。”
“就你说的,小时候就认识的,那种好奇。”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胖斌耳朵竖起来,“快仔细说说。”
又一脸听故事的八卦表情,游霁无语地斜他一眼,却见人背包旁插着一瓶AD钙。
他眨了眨眼。
“行,那这么说吧。”他伸手,把AD钙抽出来,没有起伏地开始陈述,
“我还没被游家送回去的时候,有次爷爷带我和游暝去看网球,后面爷爷和别人聊天应酬,我和游暝坐在露天观众席上,我又热又渴又困,给游暝说想喝AD钙——喏,就这。”
他将绿白色的小瓶和一群绚丽的玻璃杯立在一起,
“我之前从没喝过AD钙,就当时电视上有这个广告,很洗脑,就想尝尝,其实只是不太想喝水随意一说。游暝说好。”
“你们知道网球比赛时是不能进场离场的,只能每个间断的休息时间,特别短,错过了就要等下个休息点。我让游暝快点,游暝就在那时跑出去又跑回来,给我买了瓶。”
“当时真的特别晒,游暝脸都跑红了,衣服也全是湿的,就为了给我买瓶我随口喊的饮料。我那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就很具体地意识到,我哥对我很好。尤其是等我出去发现,整个场地只有几个卖水点,没有饮料的,他是跑出去买的,在离检票口都有些远的小超市。”
“就这种很平常的事儿,有很多。游暝从小就特别照顾我。他们说两个小男孩会经常打架,游暝从来没有,可能也是没有爸爸妈妈精神也不太好的原因吧,他很让我,很……宠我。明明也就只比我大三岁半,但我小时候觉得他比我大好多。”
“所以等我被送回去时,我最想的就是他。因为我后面过得又不是很好,落差太大了,这种想就又很频繁,小孩儿控制不住的。跟舍不得忘记一样。”
虽然小小年纪的他能为“想”所做的,顶多就是攒点钱买瓶AD钙而已。
饮料很甜,仿佛又回到仲夏的网球场观众席。冰凉的饮料上沾着热热的汗,他还有个用影子给他遮阳、有求必应的兄长。
当然,后面游霁也不是因为想游暝才喝这个饮料,完全就是从小喝到大,焦虑也好无聊也好,成了一种排遣情绪的习惯。
“之前你们都不赞同我去假扮颜悦儿子,觉得这钱赚的膈应人。但我其实也不是单纯想赚钱。你们无法理解,游家是我从出生就生活的地方,六年——如果我再大点儿,我可能就能理智自强些,如果我再小点儿,我可能就更无知。偏偏我是六岁被送回去的,挺尴尬的年纪,依赖心已经很强,又已经懂点事儿。就……忘不掉了。像颜悦游见川,已经是我意识里的家人。”
“至于游暝,他陪我最多,我以前确实也黏他。他当然不是那六年的全部,但我后来能记住的所有六岁前的事儿,都有他。”
酒精作祟,游霁难得敞开说这么多。却又被这些颠三倒四的话矫情到,无奈又羞耻地用食指挠挠眼皮。
“而且当年我被送走时,他还因为救我溺水发高烧,直接烧昏了,我都没等到他醒。连个告别都没有。就直接过了这么久。还有机会见到,我能不好奇长大的他是什么样子吗。”
十年前他还和游暝在一个浴缸里洗澡,十年后从身份和气质,他们已经站在两个世界。
二十岁的游暝有张过于英俊疏冷的脸,游霁第一眼见时,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莫名蹿起一股火,又有些涩。
很复杂的心情。
但他一面想敬而远之,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想去了解这个“暝少”,观察他的各种变化。
然后和记忆里那个小男孩“哥哥”比较对应,像在回溯一个中间关卡数据都丢失的养成游戏。
三人表情有些呆滞,是沉浸在讲述里的表情。半晌,棋爷点了点头:“可以理解,换成谁都会有这种好奇,人的本性……但什么时候你的好奇就变成喜欢了?”
第二杯快喝完了,游霁酒量不差,只唇色更艳。他低声回:
“我不知道。”
“其实到和他一起去勘景前,我和他相处都不算多,只是每次见他我都会有种感觉。”
“什么感觉?”
“就。”游霁把AD钙转了转,下巴抵在上面。
他像深思熟虑了好一会儿,才说,
“很亲近又很陌生的感觉吧……知道他很久以前是我哥,却更清楚他和我压根儿没有任何关系,他再也不会是我哥的感觉。”
……
明天还要工作,游霁没在酒吧待太久。
凌晨一点回到家,睡到半夜又起来,把针织衫洗掉晾好了再继续睡。
第二天早上,雨彻底停了,但衣服还在滴水。
他正准备烘干,转念一想,又觉得今天不是还衣服的好时机。
太多工作人员,让别人看到他还了件游暝的衣服,指不定会想什么。避开人的话,他又不想和游暝单独相处。
最后他还是把衣服留在了家里,决定下次再说。
见橙姐时他有些紧张,昨天喝了酒又熬了夜,怕上相状态不佳。
但橙姐并未看出端倪,甚至还夸他皮肤好,只是见他耳垂空荡荡的,提醒了句:“要戴耳环哦。”
游霁嗯了一声:“放在兜里的啦,到时候就戴。”
他和苏逐前不久共同代言了款腕表,今儿上午便是跟着品牌老总一起出席线下门店活动。
到化妆间的时候苏逐早就到了,品牌执行总裁朱女士也在。
朱女士和苏逐早就认识,和游霁打了个招呼后便又和苏逐继续聊着:
“阿逐你可真行,时间管理我最佩服你。那之前你那个站姐……”
“还在啊,每周周五见她。”苏逐左耳的耳环亮闪闪的。
游霁坐到另一扇化妆镜前,戴起耳机准备玩把游戏。
音乐还没响,透过镜子余光,见朱女士涂着鲜红指甲的手往苏逐肩膀上拍拍:
“你还是要悠着点儿啊,别到时候爆出来,我这也要跟着危机公关,多累。”
“放心吧朱姐,我有数,而且狗仔也早就打点过了。”
“这种事儿光打点是打点不完的,还是得谨慎。你可是我花大价买的股票,跌了我会难过哦。”
苏逐笑:“我知道,如果不是朱姐你,我当时还真挺悬的。”
“可别了,谁不清楚出道位早就是你的,我那六十万票只是恰好及时而已。”
音游开始倒计时了,游霁突然点了退出。
他闭上眼,等待化妆师来,手搁在膝盖上,按得很紧。
到活动结束,游霁还在想苏逐和朱女士的话。
他心不在焉,所以路走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劲:
“不是还要和游暝去摄影棚拍定妆海报吗,这是去哪儿?”
橙姐回:“你午饭时神游啥呢小霁,没听到我们讲话?游导今天在马场,然后阿凯一时兴起,决定就在马场拍了,你们下一站不就是去草原吗,也很符合主题。”
游霁睁大眼:“马场?”
橙姐看他惊讶的模样,笑着解释:“嗯嗯,游导的私人马场哦。”
并非私人,只是游家和另外几个家族共同运营的俱乐部而已。游霁在心里默默纠正,手指缠在一起:“去马场能拍出什么?”
“阿凯的风格你又不是不清楚,想一出是一出,我们也无所谓,去这种高级马场涨涨见识也很好啊,”橙姐瞟了他一眼,见游霁好像不是很情愿,问,“你骑过马吗小霁。”
游霁立刻说:“没有。”
“对啰那就去玩玩。”橙姐哄小孩一样,
“游导有自己的马,我看他对你还挺好,你到时候让他教你骑骑呗,你肯定会觉得好玩的。”
橙姐打着游霁和游暝越熟越好的算盘,游霁既然有这么一张脸,那以后进军电影界才是最完美的转型。
然而进了马场,阿凯的摄影团队却告诉她:
“游导那马叫黑啸,脾气烈得很,你看凯哥都站这么远拍,生人不敢靠近,要咬人的。小霁还是离远点吧。”
她大呼可惜。
此时摄影师阿凯和游暝在Paddock上拍片子,游暝没有上马,穿着也比较休闲,抚摸着黑啸的背部,看它觅食。
那是匹通体乌黑的英国纯血马,身姿高大挺拔,毛发绸缎一样闪耀着光泽,近乎有股神性。
一阵风吹过,它浓密的鬃毛被高高吹起,遮住游暝半张脸。
“游导没戴眼镜诶。”旁边的工作人员莫名其妙犯花痴:“马凶,游导帅……”
游霁心想这有什么帅的。
都没见过这人骑马的样子。
他见过,第一次还是在个家庭日,
游霁向来不喜欢的日子。游家一大堆亲戚都在。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他的身份,即便对他和善,演得比他还像真的。游霁局外人的感觉仍特别强烈。
就比如游见川组织来赛马,而他压根不会骑马。
他以自己感冒为由,婉拒了游见川还让他也跟着换身衣服的提议,就远远站在颜悦旁边,看游暝和他的堂弟堂妹在跑马场。
仍然是凭着那份“好奇”,游霁就盯着游暝看。
游暝穿着正式的骑手服,白衬衫外搭黑色夹克,背部挺直,宽肩窄腰,腿紧贴马体。
修身的白色马术裤配合高筒的黑皮马靴,在大腿处拉伸出极富力量感的褶皱。
他可能是戴了隐性眼镜或者压根没戴,镜框取下,侧脸更显冷峻利落。每一次马蹄触地时,碎发轻轻扬起。
跑马场的蹄声阵阵。游霁发现他鼻子很挺。
腿也很长。
“弋宝看你哥看得很认真呢。”颜悦突然说了句。
游霁回过神来,冲颜悦笑了笑。
没想到颜悦竟还拍了一张他刚远眺的样子:“专注的表情,好看。”
游霁瞅了眼这张照片,觉得怪怪的。不好意思道:“妈,你拍我干嘛。”
“你也去吧。”颜悦提议。
游霁摇头:“我不会骑。”
“那让大暝教你。”
“不用啦。”
五分钟后,游暝跑完一圈障碍,颜悦又突然拍了拍游霁:“那你去给他买瓶水吧。”
游霁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还循环着游暝刚刚扯缰绳扭头的动作,他愣愣噢了一声,就迈步了。
服务台的两个工作人员目光始终追随着游暝,还举着手机,游霁要了瓶装柠檬茶,其中一个压低声音说“弋少,你哥哥骑马的样子好帅哦,你怎么不去”,突然就想起自己那照片怪在那儿了。
——他眼神竟有点儿像她们。
这个想法让他一愣,忙速速抛走。抱着冰冰的柠檬茶走到跑马场边的草地上,心里有些乱。
很快,他就听见了马蹄的声音,很有节奏。
柔软的草地上浮现出浓黑的影子,像一片涌向游霁的黑潮。
游暝过来了,手摸了摸黑啸的颈部。停在游霁旁边。
他没有下马,只侧低着头,垂眸看他。
游霁仰起头。
太阳很晒,他眯着眼,见游暝的脸被阴影切割得极为立体,眉骨和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一片阴翳。
他向上伸手。
“……饮料。暝少。”
游暝两手仍握着缰绳,声音落下来:“不试试吗。”
“我不会。”
游霁回答,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小厮,仰望着高不可攀的将王。他看到有道光圈,彩色的,从游暝的发顶往自己这笼罩下来。
很耀眼,耀眼得他胸口发涨。
远处,赛马的蹄声急促迅疾。
“……难道你要教我?”
这话一说完,游霁就笑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这么句话,口吻是开玩笑的,戏谑的,痞里痞气的。一脱口却只觉尴尬,场地的马蹄声都更吵了,他低下头:“没有,我随口——”
“那上来。”
游霁又抬起头:“啊?”
游暝向下伸手,握住游霁手中的水瓶。
连带着把人也向前一拉,拉到游霁的手臂都擦了下他的马靴。
黑啸感受到生人靠近,嘶鸣着扭头。游暝扬臂一提。
然后他骑着它,绕着游霁走了一圈。
“啊什么,莫非你想别人教你。”
游暝说着,好像笑了一下,虽然游霁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笑,但游霁的眼睛转不动地停在他喉结。
黑啸绕着游霁闻。
光圈更大了。游暝脸上的碎影晃动着。
胸口的滞涨感骤然消失,游霁深呼吸了口气,盖住环绕着耳畔的、过分重的马蹄声。
哦不对,好像不是马蹄声。
他也笑了:“哪儿能啊,不指望你我指望谁。”
可也不可能是自己对一个男人、或者假兄长的心跳声,那时的他心想。
今天起恢复日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谁教我骑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