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也有这种不真实感。
“叮铃铃叮——铃铃铃叮————”
学校里的铃又坏了,逼得不少同学捂上耳朵。
“行了行了,下课了,回家!”人群蜂拥而出,撑起各式各样的雨伞在灰白道路上绽开,南方树叶混杂雨水,更加绿了几分。彩色伞花混杂大树树冠在空中俯视成画,伞底下全是鲜活奔跑的学生。
丝密密的雨水打在南淮蓝白格的伞面,幻成一朵朵青蓝水花,她背着素色书包,一路小跑到古董店门口,橱窗内灯火星亮,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立在门口。
顾莫一身卫衣长裤运动鞋,今天没带帽子,满头浓密发丝随意往后理去,左耳星钻相隔老远在阴沉傍晚间散射光芒。
南淮恍惚着,看他好像勾着嘴角在笑,她放慢步伐走近店门。他向她招手,她便收了伞,朝外抖抖水迹,梨花眸子往他身后探看,试图要找点踏实的真实感。
两人就这样度过一个美好的夏天。南淮开学得早,她把书包放在桌面时,教室里一片打闹声。一个暑假过去,老同学见面格外纠缠,必定要动手动脚扯作一团滚球在教室里乱追。
南淮是个例外,她只坐在座位上,没有多少人与她亲近。她把抽屉里的试卷摆上桌时,教室广播里传来一声流利英文,刺得追逐的同学暂且停下动作,她也跟着停下动作。
“New semester, new atmosphere!”
“是乔洋!”
周围几个女孩惊呼,“他的英文声音好好听啊!”
广播里清爽的少年音还在继续:
“Haha, everyone, I'm Qiao Yang, see you again. today……”
教室里一片肃静,南淮却没有抬头,她一直盯着窗外。
学校楼檐树木之后,一片青蓝天气点缀棉花白云,对面楼底下,一道沿墙石阶爬满了青苔,斑斓不堪,倒是有趣。
一个姑娘扎着丸子头,顶着圆圆脑袋坐在石阶上,地上摊着一张纸。想来是成绩不理想,圆圆的脑袋耷拉着,没一会儿脖子又立起来,像一只激动小鹿,神气满满,卷着卷子跑跳走了。
再后来,秋天转瞬即逝,又到冬季。
湖心亭积雪飞快,顾莫拉着南淮从石桥上一掠而过,闪入许多游客的镜头,最后对坐湖边一家羊肉汤锅的二楼。
“小南淮。”顾莫弹了弹她帽子上的落雪,桌面摆着冬季鲜鱼,干笋、菌菇……羊肉锅“咕噜咕噜”冒着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么叫她。
南淮也没有反对,渐渐地,默允了。
于是他整个冬天“小南淮,小南淮——!”地喊,两人的围巾和冬帽也渐渐地同款了。
有一天,他送南淮去学校,来往的学生渐多,他们大多是父母护送或朋友结群,只有南淮是倔强的影子,孤零零一个人。他看着她走进校门,直至再也看不见,才转动方向盘将车驶回巷里,冒着雪到锅炉房二楼打开门,暖气涌上面堂,他将门关上,看看四周,将沙发上的被子枕头叠好,收进柜子里,又把地拖了一遍……
南淮打着伞从华中的石阶上去,高楼之上,整个华中乃至校门外都盖了轻薄的雪毯。还未来得及暗淡的路灯,亮出新光彩,她捂着雪白的围巾一步步到四楼的教室,将伞挂在门外。
教室里灯未完全点亮,只有几个同学,窗框外雪停一些,她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将手里的馄饨放到桌面打开,一股热气从她面前腾起,葱花轻浮在晶莹的汤水之上,汤底剔透可口的馄饨,忽地点燃她身上的暖意,使她想起顾莫的面容。
她忍不住轻笑,默默开心地把馄饨都吃完,包装盒扔到教室外的垃圾桶里,进来翻开一本英文。外面天彻底明亮了,太阳照进来斜洒在课本的英文字母上,窗外雪上明阳,学生越来越多,全都往教学楼里缓缓挪动。
风雪说停就停,太阳也说亮就亮。
她盯着窗外发呆。顾莫和她说:他喜欢南淮。
但……他的喜欢能持续多久……?
上午第一堂课开始考数学,从卷子发下来南淮奋笔疾书,到她盯着窗外明雪走神,她也不知道期间发生什么,反应过来,一看表,时间所剩无几。
这一刹那,她有些震惊。
同时震惊的还有前面收卷的同学,他见着南淮试卷上的空白,眼中闪过一丝惊异。
这惊异警醒了南淮,使她有点蔫蔫的,甚至于和路边雪一样冰冷。
后来他们又如所有小情侣般惊天动地吵了一架,他站在锅炉房对面的屋檐下,灰色围巾盖着半张脸,一双眼固执地盯着南淮的窗檐。
她的书桌靠着窗,南边罕见的鹅毛雪飘落到她试卷上,融化了。
她“嘭!”的一声,将吱呀作响的窗框关上,隔着厚厚的玻璃,打电话让他走。
他当然不愿意,只问她:“你要我走?”
“对。”
“再也不回来?”
“对。”
“好,南淮,你不要后悔。”他也是有少年傲气的,气得转身就走。
窗外风雪呼呼地刮,雪中神明,到底没有听到她心中的响动,剩她独自一人,对着窗檐落泪。
两人呕气,几天不见面,都默默地过生活。
这天,南淮拿起一支笔却写不出墨水,趁手甩了甩,袖口中某个晶莹的东西甩出去,撞到前片桌脚“琳琅”一阵声响。
“哎呀!”一个女同学捡起一串幽蓝闪亮的水晶叫道:“南淮,你掉东西了。”
“嗯?”南淮抬头,愣住。
“真漂亮,好漂亮啊。”几个女生围上去。
“我在外面怎么没见到这样的?太好看了,我们能看看吗,南淮?”
“嗯。”南淮点头,冬季衣装厚实,幽蓝色彩藏在袖口中,沾上她绵软的体温,使她一连几天都忘记了这串物件的存在。
幽蓝的水晶依次到了几个姑娘手里,她们惊喜地瞧着,“太漂亮了,南淮,你在哪里买的?”
南淮翻开一页英文,淡淡道:“朋友送的。”
“啊,好可惜啊,能不能帮忙问问你朋友,是在哪家店买的啊?”
南淮迟钝一会儿,说:“应该没有这样的了。”
“啊?”姑娘们一阵唏嘘,待她们看够了,依依不舍将水晶放回南淮的桌面,幽蓝映影笼罩着书本上一行英文字母,晶莹透亮,她盯着那串字母出神。
“Good morning, everybody!”学校广播里少年清朗的英文嗓音传出。
“乔洋!”教室里又欢悦起来。
南淮忽略耳边参差的人声,只默默盯着书本上那串幽蓝的水晶,窗外鹅毛大雪缓缓飘落。
广播里蒂丝黛尔的英文诗句,借着少年的嗓音,悠悠……悠悠……飘进她的颅脑。
let it be forgotten
忘掉它
let it be forgotten, as a flower is forgotten,
忘掉它,就像忘掉一朵花,
forgotten as a fire that once was singing gold.
就像忘掉炼过黄金的火焰,
let it be forgotten forever and ever,
忘掉它,永远永远。
time is a kind friend, he will make us old.
时间是良友,它会使我们变成老年。
if anyone asks,say it was forgotten,
如果有人问起,就说已经忘记,
as a flower, as a fire, as a hushed football,
像火,像花,像静静的足音,
in a long-forgotten snow.
在早被遗忘的雪里。
她恍惚了,仿佛再也醒不过来,沉浸在一场雪中。
雪中有那一道熟悉的身影。她盯着书本上莹蓝光影罩住的英文,forget.
而这时,顾莫在华盛开会,见了都市落地窗外的雪景俱是一愣,周围高层都在等他定夺,这个少年却在高楼之上赏雪,嚣张,太嚣张了。他左耳星钻晃映雪光,为他矜俊面庞增添一丝柔色,会议室几位女士都失了神,窗外雪与主位人都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令人不忍心打搅破坏。
好不容易等散会,顾莫看看表,已经是正午。
助理又在报备下午的行程:“小顾总,今天与华贸的交涉会议订在下午两点半。同时新西兰那边的合作人刚刚落地,已经派人去接了,对方的意思是,想今天就见见您。”
一看,外面又下雪了。
他为了留在南边,答应他爸会管南边的公司。他想维持他的自尊和傲气,可这傲气储蓄几时,不过一场雪,全散了。一个人放学,不知道她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