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眉和马尾
201房间住的是一对情侣,和她之间有一个缘分。
她下楼的次数不多,每次,情侣都会奏上一段交响曲。
巴掌声,碎碗声,哭号声,磕头声,砸门声,辱骂声。
情侣的声音很大,大到似踹在她的心窝上,她的心颤颤巍巍;
情侣的声音很小,小到从来听不清原由,她的眉头皱皱巴巴。
不过她看到过,看到过女人的马尾和横眉!
女人的马尾好粗,好黑,松散的,也像是编了辫子一般。
发丝硬硬的,直直的,从头顶一竖到底,如冬日里房檐下滴着的冰锥,被这辫子抽一下,会死人的。
人在说着话,马尾左右摇摆,在透明的窗户里乱飞,又像鞭子,把脑子里的气球吹炸了,使人歇斯底里起来。
‘啪’
女人还是留了情面的,没用马尾,用手扇了一巴掌,力的作用相互,这一局,情侣俩谁也没吃亏。
后来,她又看到过女人的横眉。
浓,太浓了,一定是墨染的。
还是连眉,中间不断,只是墨色浅了些。
女人皱眉,浅色的部分就消失了,横出一把夜色的剑鞘,隐匿着闷雷、狂风、闪电,暴风雨在顷刻之间。
可横眉下,是一双朦胧的泪眼。
绵绵雨滴落下,留给天空的是血色的闪电。
*楼梯口的烟
芦荟,它静静的,总不会再丢掉。
可是也有麻烦,它得晒太阳,不像她。
于是乎,白天搬出去,晚上搬回来,它还需要人陪的,常常也要说说话,会更好的长大。
有时候不知日子怎么过的,床边坐了几次,夜便深了。
开门,睡衣的领子有些大,要注意,不是弯腰是蹲下。
人的注意力真奇怪,该集中的时候总是分神,该分神的时候又无暇他顾。
关门的一瞬,一缕白烟似乎飘了进来,它从楼梯口飘过来,那里站着一件黑色T恤。
门里有两道锁,拧上,掀开窗帘的一角,夜色中的T恤仍然一动未动,看不清的目光与面容,陌生又熟悉。
那缕白烟不散,不散,变成一个小阴影,像平常一样,徘徊,萦绕,笼罩。
第二天,打开窗,白烟飘了出去,变成那件黑色T恤。
“行了,行了,别打孩子了,大早晨的。”
“你嘴皮子一碰,又开始当好人了!她哭着喊着非要今天交学费,你倒是拿出来啊!”
黑T恤脸色青黑,架起孩子下楼,‘砰’的一声,202房间的门关上,黑T恤放下孩子,点上一根烟。
哦,是那家的父亲。
果然,胡思乱想要不得。
虽然没出门,但她头顶的乌云消散了。
*窗外的荤段子
拖延真是个麻烦!
她明明有大把的时间,可为什么总要在晚上洗澡?
反正消磨总是消磨!
洗手池、座便器、洗衣机、她,占据浴室的四角;头顶是昏黄的暖灯,面前是蒙雾的镜子。
斜擦出一条窄道,出现她潮红的脸庞,不靠近,时间便停了,靠近,岁月的黄纸又蹉跎了一面。
浴室的窗朝西,也临街。
轰隆隆的摩托声飞驰而过,此起彼伏的吹哨声近在咫尺,肆意放纵。
碾过心脏!敲碎耳膜!
‘啪’
浴室的灯关了!
黑暗中,哗啦啦的水声愈发清晰,仿佛置身于地下溶洞,极深极空,抱紧微凉的颤抖的双臂,等待。
‘汪汪汪’
这条街,有好几家狗,看门护院,嚷起来,凶巴巴的,从前路过的时候,觉得害怕,此刻却将沉没的她唤了回来。
镜中的人再次模糊了,这一次,擦出一个错号。
仅能看清她的脸,略微凸出来的眼球,唯一秀气的鼻子,薄薄的菱形唇,苍白取代了潮红,镜子四周的白框扣住这张毫无光彩的脸,似遗像。
洗澡是为了第二天出门。
说了找工作就只能出门。
不然,总会被抓到,问,为什么天天在家待着?
当然,出门也不是真的找工作,有时不想找,有时找不到。
随意一个公园枯坐一天罢了。
从前还会去图书馆,后来不愿再去了。那里的人要么有种跟她一样的颓废气场;要么劈里啪啦的干劲满满。遇到前者的时候,像照镜子一样心烦,遇到后者的话,忙不起来也玩不痛快!
滴答~滴答~滴答~
又是一天。
‘五点下班’
她还真有些身心俱疲,上楼梯的时候,扶着腰。
也就这么会儿没看见,203房间的租户出来晾衣服。她已经拐上去才发现。
陌生人狭路相逢,要么一个尴尬,要么两个都尴尬,她没遇到过不尴尬的情况。
努力的走慢一点,走慢一点,可再慢的距离,也有尽头。
她不能停下,也不好转身离开,像个怪胎,可能还会伤害到人。
那就在那个瞬间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故作镇定,侧过半个身子,口罩里的呼吸热腾腾。突然,屁股上划过一道,夹杂着莫名的,慌乱的,难堪的情绪,又有些不确定的,她转头:
人穿着件花T恤,米黄色大裤衩,手里拿着几个衣服撑子,半个扇面似的。
“啊哦!不好意思啊!这衣服撑子,我没注意!”
她摇摇头,看似正常地回屋了。
就那么靠着门,眉头皱得死死的,中指的指甲抠着大拇指的皮肉。
是衣服撑子吗?
是不小心吗?
怪不得人常说,读书少的人好骗,幸好她上了初中的。
是水泥的走廊还是瓷砖的走廊?是二班还是三班?她只还记得走廊的尽头是楼梯,总是暗暗的。
课间操下了,就从这条走廊回教室。
那年间,她的屁股也有一道痕迹,可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一闪而过的黑影直接没入暗暗的尽头,从此后,楼梯变成了吃人的巨舌,血腥,阴森。
她摸摸脸,一滴泪也没有。
“您好,外卖到了!您没在家啊!”
不是她的。她已经不买外卖了。
“不是208嘛!”
‘呜呼!’
熟悉的吹哨声。
“203啊,哥们!”
是他——窗外的荤段子。
*梦游的粉套裙
什么都不做了,上床,裹紧被子,裹紧,手脚冰凉的感觉消失了,她也渐渐睡过去。
‘轰隆隆’
又是一阵摩托声!她惊醒,脑子,想坐起来,身体,却动不了。
小腿筋开始钻心的疼,小腿肉仿佛一块儿破抹布一样,被筋死死绞住,就在撕碎前的瞬间,停下了,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也终于坐了起来。
呆愣了一会儿,猛地,她的眼神变得不对,赤脚下地,冲向厨房和浴室,松了一口气,还好,窗户是关着的。
那,她的芦荟呢?
打开手机的手电筒,从窗角往外照去,哎,忘了拿进来了。
只能出去,芦荟,她不想再丢了。
以最慢的速度拧开锁,只微微一点声音,院里的感应灯没有受到惊扰,依旧静默。
两盆芦荟,先搬一盆进屋,眼睛警惕地盯住右边,不会有人出来抽烟,也不会有人出来晾衣服,就一切顺利。
端一盆进屋里,放好,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再出门,猝不及防正对一个人影,她打了个颤,咽了口吐沫,感觉到喉咙的干涩。
冷不丁,人影儿动了,薄薄的一片,悠悠荡荡往楼梯口的方向飘,若不是拖鞋的踢托声,简直活见了鬼。
她想起对面住着的是个女人,刚才的恐惧好像庸人自扰。
把第二盆芦荟搬起来,花盆边却不知沾了什么,粘稠的,弄得手也脏了,想要干净地开门却不成。
好像做梦似的,不仅手上黏糊的,大腿也被粘住了。
她想动,动不了。
可腿上那粘人的东西却开始动了,一寸,一寸,往下,往下。
‘咳咳咳’
惊天动地,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惊雷一般,劈在她的心上脑海。
刹那间,刺眼的光芒亮起,仿佛在说,雷至,电怎么能缺呢!
“我这是怎么了?”
穿着粉套裙的对面女人一脸茫然地跪在她的脚边。
抬头,早已泪流满面。
回头,看那熟悉房间,与她的相对,和一截短短的走廊组成长方形的北边。
女人意识到了什么,踉跄起身,跌跌撞撞地跑回了她的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