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期一经公布,各种各样的祝福纷至沓来,更有各种各样的能人异士算出一些黄道吉日。
表面上说这两个人是天作之和,上好的姻缘。
但是与这些声音不同,背地里,有些人道这两个人门不当户不对,有人道钟司直命确实好,有了这样的靠山,还有很少人说这两个人郎才女貌,也是般配的。
有一个瞎眼的乞丐听说了这些事,只道了一声造孽啊,便走开了。
婚礼定在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日子,濛濛细雨后,一切都是崭新的,所有的一切都像被洗炼过一般,一切污垢也都随之而去。
柳枝抽出了新的枝条,嫩黄的,许多孩子用柳枝做了哨子,如同给这个婚礼伴奏一样。
婚礼当天,确实如那些算卦的人说的一样,阳光明媚,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日子,婚礼定在了教堂。
钟司直没有父母,所以婚礼的一切都是孔雨薇父母操持的,来的宾客全是亭台市有头有脸的人。
钟司直穿着得体的西装出现在婚礼上,这是他人生第一件完全属于他的新衣服,合体又昂贵,将整个人衬托的如同富家公子哥。新娘穿着婚纱,一对璧人,交换诺言与戒指,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画面。
然后钟司直从自己的西服口袋里拿出了一串珍珠项链与珍珠耳环。这些珍珠大小肉眼看上去完全一样,圆润光洁,戴上后,衬得孔雨薇更像一个小仙女,珍珠佩饰包在那个蓝色的方格手绢里。
打开的时候,钟司直看到了孔雨薇眼中的喜欢,他觉得自己付出的辛苦也值得了。
记忆中的沈落看到,为了送一件像样的定情信物,钟司直想了许久,他没有钱,即使他有钱孔雨薇物质上也并没有缺什么东西。
所以送的东西一定要有心意,在他的心里,孔雨薇一直与珍珠一样无暇洁白。
所以他去到城郊的深潭里,很多个夜晚,待在深潭里找珍珠蚌,当时正是初春,天气寒冷。他就是这样在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泡在冰冷的潭水里,找到了很多的珍珠蚌,又把蚌中的珍珠全出挑出来,仔细挑选,才串成了这一串项链。
老年的时候看到钟司直一直坐着轮椅,沈落怀疑他可能就是这个时候腿留下来病根,什么样的身体在寒冷的天气里一直泡在水里会没事呢?
不过是因为年轻,有些病没有显现出来罢了。
沈落其实看不懂钟司直,他一边爱孔雨薇爱的要命,可以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就为了博得孔雨薇一点点的欢喜,但是同时又会伤害她,只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很矛盾。
婚礼仪式还没有完成,晴朗的天空变得乌云密布,不一会,倾盆大雨洒下。
观礼台上有些老人说这不是什么好的征兆,婚礼那天下雨可能预示着婚姻也多灾多难,但是没有人会大声说出来。
婚礼最终还是顺利的完成了。
夜深的时候,钟司直躺在新房里,这个新房是孔雨薇的父母拿出积蓄给孔雨薇买的。
孔家确实在亭台市有权利有人脉,孔市长在任期间不能说没有一点问题,但是整体算得上清廉,日子虽然不紧张,但算不上大富。
孔家的宅子、车子也是因工作分配的,并不属于个人。
钟司直躺在自己从来没有拥有过的宽敞的大床上,旁边的红烛颤颤巍巍发出红光,整个人好像飘荡在一条红色的海洋里。
雨后的夜晚特别宁静,除了一些小虫偶尔发出的蛐蛐声,世界仿佛静止了一般。
钟司直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安心过,周围一切安静,孔雨薇也待在他的身边,他想日子如果能一直这样安安稳稳的过下去就好了。
结婚后两个人确实算的上美满幸福。
那段日子是钟司直漫长的人生里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
因为当时人贩子的事件处理的不错,钟司直在主任的位子上坐的安稳,收入也比以前好了不少,加之孔雨薇带来的不菲嫁妆,钟司直的生活水平有了质的提高。
他开始拥有更多的新衣服,每次出门前,孔雨薇将他收拾的板正妥帖,他对孔雨薇也无微不至,两个人恩爱甜蜜。
孔雨薇渐渐从那段不堪的记忆里走出来,笑容也逐渐多了起来。
钟司直对待孔父孔母也算得上尽心,孔父喜欢书法,他便通过职务上的便利遍寻名砚纸张,孔母喜欢丝绸,钟司直也托关系找人买,也经常去孔家做一些家常便饭,全家坐在一起的时候谈天说地,其乐融融。
但是沈落感受的到,钟司直心里是有落差的,因为他觉得孔父还是瞧不上他,总觉得自己无法融入到这个家庭里,虽然表面上爸爸妈妈叫的亲热,但是渐渐的,内心生出了许多嫌隙。
后来五年的时间,孔雨薇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两个孩子聪明伶俐。孔雨薇也不再出去工作,尽管为了照顾两个孩子,雇了一个保姆。
沈落看到曾经那个活泼爱笑的,爱穿裙子,爱穿高跟鞋、扎高马尾的女孩子,变成了一个娴静爱家的女人。
她将高高的马尾放下,低低的挽在脑后,换成了家常的衣服,因为这样便于照顾孩子,也不再穿高跟鞋,因为这样无法抱住她的孩子们。
尽管是这样,孔雨薇依然明艳动人,只是由从前的活泼可爱换了一种气质。
这五年,钟司直的工作做的出色,但是没有任何提拔出现在他的面前。很多时候他想,总也该轮到我了吧,但是次次都没有他。
与他同期的方冰已经从一个基层科员,一路飞升变成了副局长。但是他还是在人事部门做一个小小的主任。
他自认为自己工作能力不差,但是他的老丈人从来都不会给他提供一点额外的帮助。虽然这一切他什么都没有说过。
目前的生活如果能继续下去,沈落认为,对于钟司直前面的人生也算得上是一种圆满,如果没有后来的那一切,他也不至于在那样的高龄,还独自一人住在空旷的别墅里,身边没有一个至亲。
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钟司直在办公室的时候接到了来自医院的电话,说孔父突发心梗,被送进了急救室。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钟司直是不相信的,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孔父的身体算得上硬朗,每次去吃饭的时候中气十足,更何况,这么多年,他们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从自己的妻子或者孔父口中听到任何心脏病相关的事情。
他赶到医院的时候,孔父已经从重症监护室推出来了,医生给出的结果是希望家里人好好准备后事,没有什么救治的必要了,这时候钟司直才意识到这个事情的严重性。
按照目前亭台市的晋升形式来看,如果没有孔父的帮助,只靠他自己的话,未来一辈子他可能都只能是这个小主任了,本来他是想后续有机会的话与孔父好好聊一聊,为他的职业生涯提供一些帮助。
甚至钟司直都花重金买了一方极其昂贵的砚台,只等着找一个合适的时机,两个人喝喝茶,说说体己话。
钟司直相信为了自己女儿及孩子们后半生的发展,孔父还是愿意提供帮助的。
但是这样的要求还没来得及提出,孔父便出了事情。关键是他对这个事情毫无准备。
钟司直与孔雨薇爆发了结婚以来的第一次争吵。他表面上质问孔雨薇为什么父亲生了这么严重的病一直没有告诉自己,如果告诉自己,甚至自己还可以帮着照看一二。
但是实际上沈落是能感受到钟司直内心的,他只是在发泄他的不满。
他控诉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他,是不是排挤他,是不是从来不把他当做自己人来看待。
孔雨薇其实内心更难过,父亲发现这个病其实已经很久了,但是一直控制的很好,父亲说这样的小事情就没有必要再麻烦司直了。
现在依靠了一生的父亲即将离开自己,丈夫又因为这件事与自己爆发了争吵,她觉得生活从来没有这样难熬过。
一夕之间,她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即使是这样,孔雨薇仍然表现了自己良好的教养,她并没有歇斯底里,也没有大哭大闹,只是默默地流泪。
孔父现在状况应该还能支撑几天,以前每次生病,病房的门槛都感觉要被踏坏,但是这一次,来的人寥寥无几,因为他们都知道,孔父要走了,孔父一走,那所有的人脉关系也就断了,再也没有联系的必要,那也没有再来看望的必要了。
每个晚上,钟司直都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默默抽烟。
这些年因为一些人事交际要求,他慢慢的学会了抽烟,不再是那个点着烟还没开始抽便被烫到的人。
很多不是交际的时候,钟司直是不抽的,因为孔雨薇不喜欢。
但是这几个晚上他好像要把这辈子的烟都抽完一样,坐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一支接一支的抽。
更多的时候他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左手举起来支着头,右手举着烟,脚边的烟灰缸落满了烟头。
红血丝遍布他的眼睛,已经有好几个晚上他不能入睡了,他不能接受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这样的事实,但是目前看来他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资源去换取他的前途了。
他的衬衣皱皱巴巴的裹在身上,见到的人都说,你看钟主任为了自己的岳父跑前跑后真有孝心啊。
住院没几天后,孔父离世了,钟司直帮助操办葬礼。葬礼十分简陋,来参加葬礼的人寥寥无几。
孔父一生风光却以这样的方式结尾。
孔父离世后,所有的人脉也随之消失,他们的房子车子被收回,孔母被安置到了就近的养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