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俩之间的亲情相望,早就在陛下的登基大典上,就彻底结束了。剩下的,就只有一个摩拳擦掌的新帝王,和一个旧时代的权臣之间的较量了。
陛下或许不会死,但帝王之死,又岂会是传统意义上的,真正的身死呢?不得权的帝王,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确是跟个死人没什么区别的了。
侯镇小时候见过他,那时候他还只是先帝诸子,甚至是先帝嫡子之中,最不起眼的一个。跟随先帝争夺天下的诸位重臣之家,他都去过,那时候他只说自己是研习书法,想找个人陪自己练练。可从那时候侯镇就已经看出来了,他绝不仅仅只会是一个闲散潇洒的小王,他会有那么一天的。
当年承乾太子的事一出,第二天,先帝便下令,册封他为新太子。那不仅仅是因为文德皇后三子之中,他是其一,更重要的是,他未曾参与到过这起让先帝心酸满怀的兄弟阋墙之祸当中去,他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选择。
世人,包括成南王府里的那位,都觉得他是捡了个大便宜,在先帝最为心痛的时候,展现出了自己仁厚的一面,才得意被册封为太子的。殊不知,在此之前,他就已经开始频繁地在褚遂良和长孙无忌府上走动了。那一幅幅为先帝病情所做的祝祷经卷上,写满的却是他不告于人的野心。他得让人,尤其是他这位亲舅舅,陛下眼前如今最红的红人,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之间有着这样一层关系在,所以侯镇一直不敢下定决心,真的去做出什么来,可刚刚赵回声的话点醒了他。山林尚且不容二虎,更何况那是帝国权力的最中心呢?
卧榻之侧,陛下又岂会甘愿,一直容他人安睡呢?
杀与不杀,不是一个选择题,而是命题!只在于手段上的差别罢了,而不在于结果!只要陛下不愿意亲自沾手,那他就可以相处一百种法子来,让别人替他经手。
那难道大哥也——
大哥会死吗?陛下会杀人灭口,还是将在一切行将结束的时候,把所有东西,都推到他头上去呢?
大哥不告诉我,他的行踪,是他早就知道这一切,必不会悄无声息地结束,他所做的一切,会让世人知道的吗?
那他自己——又会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结束呢?
侯镇突然一下站了起来,四处张望,给本就不太平静的另外两人,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你又怎么了!”
赵回声嘲笑着说道。
“我···”他不能跟人,他知道他大哥还活着,至少明面上的窗户纸不能捅破了,“我心慌,不知道该如何做了。”
“你还有心慌的时候呢?我以为你一直是自信满满,办事绝无差池呢。”
“人,总是会有这种难以与天斗的无力感的,只是早晚而已,我现在,也有些累了,感觉有些爬不动了。”
没想到侯镇还来真的了,他俩相互看了一眼,便麻溜地爬到了他身边去。
“作甚?”
两双直勾勾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看,侯镇顿时就觉得后背发麻,不那么累了,直直地坐了起来。
“你不会是萌生退意了吧?”
赵回声甚至不敢相信,打不死的侯纪绅,竟然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我要是退了,是不是太对不起你这些年的帮助了?”
侯镇难得说了句人话,赵回声心里也微微得到了点宽慰。
“不是啊,你想回去就回去,不想的话——我就先回家,看看我爹娘,再回来找你——们!不就行了?”
手指着侯镇,他又觉得不对,转而又转了一圈,把温括也给带了进来。
“不觉得自己这些年的钱,全白花了?”
“哎!侯黑虫!我以前可没想着靠你啊!当初给你钱用那是看你要死了,不救救你的话,你就要被那个黑心肝的媒婆给拉去——”
说道这里,赵回声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转脸过去看着温括,就色眯眯地笑了起来:“想不想知道,他以前最开始,是怎么挣钱的呀?”
侯镇本想告诉他,温括早就已经知道了,那条巷子的事儿,可温括自己,却像是很感兴趣一样,打断了侯镇的插话,转而一脸好奇地看向赵回声:“想啊想啊,你说你说!”
顺便还回过头去,给了侯镇一个“不许告诉他”的眼神警告,侯镇也只能无奈地干坐在原地,不停地给赵回声使眼神,期待着他能看懂自己的意思,别瞎说!
“哎,当初啊,他一个人,想直接出城去找他大哥,可惜身上没钱,只能打道回府了。回城的时候,在城门口遇到了正在色眯眯地相看人选的媒婆!当时啊,一把就抓住他了!”
“哎哎哎,夸张了啊!什么叫色眯眯的,什么又叫一把抓住?”
侯镇连忙站出来反驳他,却又被温括一个眼神警告又给吓了回去。
“啧!怎么不是了?明明就是啊!当时我在那儿,就等着看他笑话呢,没想到,他还真回来了!走之前我就跟他说了,你没钱的话,是走不远的,可他不停,非觉得天底下都是好人,他一路要饭,也能要到甘州去。”
“那你后来——真的跟媒婆走了?”
赵回声说完,温括便看向了一旁的侯镇,问了起来。
“哎,我跟你说啊,那个媒婆,以前是在戏楼当掌事的!后来被人夺权,才被迫出来相看男女,做起了媒婆生意的!”
侯镇还没来得及回答,赵回声就又开始添油加醋道。
“真的?就是咱们去过的那个戏楼吧,叫什么——花云戏楼?”
“对对对!那个媒婆不是经常拿条帕子挥来挥去的吗,上面就是一片花朵似的云彩,花云戏楼的徽记!”
“你——挣了多少钱呐?”
温括也不是怪他,也没有生气,就是单单好奇,以前他穷苦的时候,花多少钱就能···
想什么呢!他可是侯镇,宁死都不会屈服的!
温括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等他的第二次等得疯魔了,连这样的想法竟然都在心里萌生出来了。
“他没挣钱!还差点儿让人打了!”
赵回声又赶紧帮他解释道。
“为什么?”
“他见那个媒婆不怀好意,就想直接跑了算了,不跟这种人纠缠。可没想到,媒婆还有手下人,直接就把他给拦住了!当时那个城门口,那叫一个热闹啊,看笑话的人,络绎不绝,都以为这是哪家的小赘婿,偷跑出来,让婆家人给抓住了呢!”
“赘婿?”
温括看了看那边不敢抬头的侯镇,有些憋不住差点还笑了出来。
“是啊,他一看,解释了应该也不会有人听的,毕竟嘛,这个人呐,尤其是普罗大众,都是以看热闹为主的,谁会在乎真相是什么呢?对吧?他当时就被堵在城门口了,连官兵都不敢上来救呢,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一个女子,站出来了。”
“女子?是何人?”
温括刚问完,那边的侯镇就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来,要阻止赵回声接着说下去,温括也就从他的反应里,看出了些端倪。
侯镇也知道,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连忙又坐了下来,挥手示意赵回声随便说。
“那我可真说了啊,到时候你可别打我!”
“说!身正不怕影子歪,我又不心虚,有什么不能说的!”
“好!既然咱们侯公子开金口了,那我就跟你说一说!当时啊——”赵回声这衔接,可是一点没有犹豫过的样子,“那女子看着就贵不可言!一看就不是一般人,常在黔州住的人都知道,这种人一般就是哪个商客的女儿或者是小妾,不过当时看她那样子,应该是谁家的小姐,身姿曼妙,声音也是婉转婀娜,尤其是叫他们住手那一下,简直是——迷倒众生啊!”
说着说着,赵回声甚至跟着砸吧起了嘴来。
“说回正题啊,那媒婆一看——哟!这小子有利可图啊,那就放了他吧。当时侯镇就立马跑了,他走了以后,我就跟那儿继续看,那个媒婆不知道给那位小姐说了什么,她立马就笑了起来!后来呀,媒婆也没放过咱们老侯,找到城外他的住处去了,给他拿了些钱,说不必干什么,只是往那儿一站,让人相看两眼就成!”
“侯镇就这样成了媒婆手里的重要资源了?”
“是啊,后来那个小姐回长安去了,不过后来,越来越多的男男女女,就开始每年等着花火节,看他侯纪绅,是怎样搔首弄姿的了。”
“谁搔首弄姿了?”
侯镇有些不服气,尤其是在看见了赵回声那眉飞色舞,不断暗示温括,自己曾经的过往的时候,他就更不能坐以待毙了。
“没有没有,大为的意思是,你以前受苦了,别气别气,先做下。”
安抚好了,那边的赵回声就开始阴阳怪气起来了:“宁愿出去给别人看,也不愿意便宜了我,真是不拿我当好兄弟!”
“谁家好兄弟这样这样啊?”
侯镇一边激动地解释,一边开始扒拉自己的衣裳领口,学得倒是还挺像模像样的。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往事已成云烟,别为了这事闹出嫌隙来。”
“这个司马放心,我们没有嫌隙,要是有,他打我一顿,也就算是了了。”
“啊?打你呀?”
温括不由得看向了侯镇那结实的胳膊条,心里也跟着庆幸起来,幸好自己会点拳脚,不然让人打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手。
“说实在的,这些年,他跟我动手的时候,还真是不多,一般都是他帮我看家,家里进贼了,也是被他给收拾出去的。”
“我是狗啊,还看家?”
“我夸你呢!真是扫兴!”
他俩说话的时候就这样,不聊正事就是如此剑拔弩张,不过好在,温括已经没什么力气管他们了。
“纪绅,机会就在眼前,你真的不争取争取了?错过这次,黔州要是真的被大洗牌了,你可就真要淹没下去了。”
温括的话在理,也是实实在在地为他担心的。
“我哪儿有这样的机会啊,褚世安那么高傲的人,是断断不会让我接近他的,我又怎么在他身边探听消息,做些手脚呢?”
“其实说不定不用做手脚也行啊。”
温括听着倒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何意?你有办法?”
赵回声也跟着侯镇一起,靠拢到了他身边来,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你忘了,阿枝山!”
温括这样一提醒,他俩就都想了起来。
“对呀,他去古罗寺山上,要不是去找人的,要不就是去提前布置的。”
“布置?”侯镇的话也说的不明白,赵回声也没听懂,“山上到山下的深潭巨洞,有些远了吧?而且也太高了吧?”
“有一个地方,咱们上次没找过。”
“我知道,就是你跟那个住持待的大殿,我们没找成嘛!”
“不,”侯镇笑着反驳他道,“是住持自己的禅房。”
转过头来,见赵回声有些不信,侯镇还给他解释了起来:“古罗寺就算是以为山势高险,香客少,可毕竟大殿之内,人来人往的,一旦有什么异样,很快就会被人发现,藏不住的。可住持的禅房就不一样了,隐蔽,少有人去,而且最重要的是——让的禅房在大殿的后面,孤悬于崖壁之边的。”
“也就是说——他那禅房里,有大秘密?”
赵回声起头,三人一眼合计完,当即就决定,天亮出城,直奔古罗寺而去!
“你们说——国师料事如神,上次他来古罗寺,捣鼓了一番,有没有发现这个庙的端倪之处啊?或者是,他知道知道住持是什么人了吗?”
三人睡在大通铺上,赵回声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
见无人应答,赵回声还干脆翻过身去,刺探起了他俩的情况来。
“你们俩不会是在这儿就开始了吧?我还在呢!”
“说什么呢!”侯镇本来都已经快要睡着了,可赵回声不仅搅人安息,还乱人心神,“我们俩睡得好好的!赶紧闭嘴吧你!”
本来没什么的,赵回声那臭嘴一说,侯镇就真的不敢靠近那边的温括了,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刚刚赵回声的胡言乱语。
双手往被子上一揪,侯镇就想赶紧把自己给团住,给他和温括中间隔出一条缝儿来。
“别动!”
可温括竟然不知何时,凑到了他耳边来,还慢慢地将脑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下面还死死拽着他的手。
“别说话!”
侯镇刚想开口,温括就再次伸手堵住了他的嘴,弄得他也是连脑袋都不敢偏,只能直愣愣地僵硬着身子,靠在枕头上,强逼着自己闭上了眼睛。
夜半醒来,身边上温括的手,腿上还搭着赵回声不知道什么时候伸过来的臭脚,整个后半夜,侯镇都再无睡意,除了时不时地看看身边人之外,他唯一想的,就是大哥的安危了。
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呢?我做得多了,会害了你吗?
睁着眼闭着眼,侯镇脑海里能想起来的,都是大哥那天面对三娘之死时候的冷漠,侯镇自己甚至也曾怀疑过,三娘究竟为何,要选在那天自尽。
他知道大哥狠心,当年同来黔州的路上,要不是怕到了地方不好跟黔州刺史交代,他还真想过在路上把他们三个给直接弄死得了。侯镇也理解大哥这种心,其实要不是三娘的头一胎没有保住,侯家的长子就不是他,而是三娘的儿子了。
父亲虽然算不上风流,但家中的妻妾还是不少的,他于困顿时,曾经娶过一房,不过那人后来难产而死,父亲那时候也尚在洛阳前线打仗,回来时人就已经没了。母亲是他的续弦,给他生下了两子一女,不过大姐也同样是早夭,家中就他跟大哥两个嫡子。
侯镇小时候,喜欢去温括家里待着,所以对弟弟妹妹本是没什么感情的,要不是父亲犯错,家道中落,一家人被迫来到了黔州,他大概率也不会跟他们走得太近。
往事虽已成风,但很多值得铭记的时刻,侯镇都会时常想起,虽然大多都是跟温括有关的,但对于家人,尤其是父亲,侯镇的印象也是很深的。
父亲桀骜,不管是在先帝面前,还是在诸位同僚面前,都是向来傲气十足,几乎没真的把什么人放进过自己眼里。这也就是当年承乾太子来找到他,三两句话就让他迷失了心智,跟着他一起谋反的缘由了。
现在想想,自己那时候奉命去东宫陪皇孙读书,说不定就是承乾太子的安排,目的——就是想拉拢父亲而已。
以前自己也算是家境不错的,可到现在回想起来,最为温馨,最让他心头一甜的,竟然还是温括。家人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充斥着剑拔弩张的画面,自己也总是愿意躲到他家去,让他陪着自己长大。
如今再见,虽然侯镇不知道温括是怎么想的,但他自己却觉得,好像没了身份的束缚之后,他待温括的感情,也变得更加纯粹了。
以前自己还有顾忌,肯定是不敢跟爹说的,倒是现在,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刚想再看看他,外头隔壁院子里的鸡就开始叫唤了,他俩也纷纷迷迷瞪瞪地开始睁开眼来。
一晚上,侯镇一个人像是走过了半生一样,醒来之后,发现自己的挚友、爱人,都在身边,这种感觉于他而言,简直是难以言喻。
“醒了,你俩。”
“哎哟喂,黑虫子,你是不是压着我了?我这腿怎么这么酸呢?”
“我看你是梦里享受呢吧,所以一大早起来才会腰酸腿疼的。”
“放屁,我可是个大好人!都跟你似的,干了坏事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要怪就只能怪侯镇家这宅子实在是太小太小了,侯镇那屋里的床又睡不下他们三个,三娘那屋,他们肯定也是不敢进去睡的,就只能一起挤在以前这宅子的下人房的大通铺里了。
“别抱怨了,我刚刚听外头好像有人叫你呢。”
“是吗?”净顾着跟赵回声拌嘴了,侯镇都没听见,“一大清早的,谁呀?”
快速穿好衣裳,侯镇便开门出去看了。
可等温括他们收拾好也跟着出去的时候,只见侯镇已经扭头回屋了。
“哎,不是有人吗?谁呀?”
问了他也不说话,赵回声干脆趁他低头的时候,直接一个快步冲到了门口,兴冲冲地就把门给打开了。
“让我看看!到底是——”
刚开门,映入眼帘的那张笑嘻嘻的老脸,也直接把赵回声给吓了回去,“砰”的一声把门踢回去,赵回声也不由得摇起了头来。
“哎呀,晦气晦气!大清早的,真是晦气!”
“到底是谁呀?你们俩这是踩到狗屎了?”
“踩到狗屎了倒还好呢,起码说明我们不用再走背运了,外头这——简直是活阎王!”
听他俩这么一说,温括可就更来劲儿了,非得去看看是谁不可。
“哎,别!”
“没事,我就看看。”
不顾赵回声的劝阻,温括就已经径直走向了大门,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外头像是一股力一样,直接就把门给冲开了,吓得温括差点连手里的门栓也没拿稳。
还没看清来人呢,那人就直接走到院子里,打起了招呼来:“哟,两个公子都在呢!今年的花火节,要不要一起去呀!”
他一开口,那边的赵回声就是一脸的鄙夷回应了过去,侯镇则是看向温括,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
温括也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应该就是那个张罗要发卖侯镇的媒婆,更准确点说,应该是个人牙子,只不过现在或许是老了,只能干点介绍亲事的活计了。
“阿婆,我们都这个岁数了,每年都去,你不怕人家骂你赚黑心钱,我还怕人戳我脊梁骨呢!”
侯镇走到她跟前,有些不耐烦地说道。
“哎呀,怕这个做什么!阿婆我都这个岁数了,我还稳当着呢!你们俩要是去了,保管今年能娶上娘子回家!还不要礼钱呢!”
“哟,”赵回声这时候终于坐不住要站起来反驳他了,“不会又是哪家夫人出来寻的外室吧?害的我们老侯,被人从街口一路追杀到衙门?那倒是不用给钱,别说是礼钱了,就连生活之资,也一并免了呀!还能有个免费的大宅子住,不过呢,就是不能出门,对吧?”
赵回声一阵阴阳怪气之后,那个老阿婆果然变得畏缩起来,刚刚那股子自信劲儿,也瞬间消散了不少。
“哎呀,陈年往事了,那时候我不是老眼昏花,没认清人嘛。”
“哟,您那个时候就老眼昏花,现在怎么着——治好了?”
“我···我就是——侯公子,你说句话呀,当年你没饭吃的时候,是不是老阿婆我接济的你呀?那时候我是存了点私心,害得你名声有损了。可现在我是真心想弥补啊!看你这个岁数了,还没有着落,阿婆我昨夜可是一夜都没睡着啊!这不,一大早我就来你们家门口等着了呀,就是为了过去的事,咱们做个了结呀。”
侯镇还没表示什么,赵回声就先站出来叫骂道:“什么叫全靠你才活下去的?你个——我也是不好骂你了,这些年,但凡黔州城里有点家教的人家,都不让自己的儿女跟他往来了,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还跟这儿摆上谱了,能耐的呀!”
“哎!怎么老是你!我跟侯公子说话呢,有你什么事!你就是个搭头,侯公子去了,才有人愿意看你两眼,主角又不是你,你跟这儿瞎叫唤什么!”
“嘿——我——我打死你!”
说不过了,赵回声干脆想到了动手,本来温括是站在一边看戏的,见这情景,立马就跑过来拉架了。
“哎哎哎!人家也是老人家了,算了算了!消消气消消气!”
一把抱住他,赵回声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呢。
“阿婆,今年我要不就——”
侯镇看情况快压不住了,就想着拒绝了算了,没想到看戏的温括竟然帮他给一口答应了下来。
“阿婆,我们去!您放心,您给个时间,我们三个都去!”
“是吗?那太好了呀!今年又能多——嘿嘿嘿,我的意思是,今年终于能给侯公子寻门好亲事了,那可太好了呀!那我先回去准备着,到时候通知你们。放心,该给的钱,阿婆我啊,一定会如数给的。”
她是笑嘻嘻地走了,侯镇的脸色可就难看了呀。
“你想让我去?”
“听说裁缝铺还会给你一身新衣裳,我想看你穿,肯定很好看。那个老师傅的手艺不错,大为,要不你送我一件吧?我们穿上了一起去。”
“不去不去!”老赵还在气头上呢,毕竟刚刚被人那么羞辱了一番,“谁爱去谁去,我就是个不入流的搭头而已,去了也是招人嫌的!”
原来他气的是这个啊,这个可得侯镇来哄了。
温括看了看他,便把位置让了出来,叫了侯镇过去准备安慰安慰他。
“长得这么丑吗,能做我的搭头,你小子也算是捡着了!”
“我还丑啊?我这么标致的一个人,我跟我娘长得可像了!”
赵回声确实是不丑,之前自己还对他动过一些歪心思呢,就是现在吧,看多了温括,再看他,就——
“不丑就不丑了,别说这个了,先出城,待会人家直接回陀山了,咱们还得跟那么远去。”
侯镇也不管他心里是不是还别扭了,直接就进屋去收拾东西去了。
“司马,你真不生气?”
赵回声也不知道自己是嫉妒心作祟,还是这么多年了,没见过他俩这种相处方式的人。
“我想,他应该还没有勇气,真的跟黔州多年的生活彻底告别,毕竟前路太渺茫,长安又很远。只是一个花火节而已,他一个人都去了那么多年了,咱们陪他去,又能如何?”
“你还真是——大爱无私!”
赵回声嘴里也憋不住什么词来形容他了,不过想想,温括说的也对,侯镇哪有底气真的敢不顾一切地去面对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呢?都是强撑,怕让人看不起罢了。
“走了,出去吃饭。”
带上点家里的干粮,侯镇就想直接出门。
“哎,你等等!”
赵回声走过去,抢过他的包,直接就不客气地翻看起来。
“这是人家孩子的东西,你全拿了?”
原来他刚刚进屋里,是去找东西吃去了。
“不行?我给他们留了钱在家的,能买好多东西了。”
“你还真是个人呐你!”
一把夺过侯镇想要收回去的包袱,赵回声就冲着两个孩子那屋喊了起来。
等他俩迷迷瞪瞪睁着眼睛出来的时候,赵回声早已经从怀里掏出亮闪闪的银锭等着他们了。
“别听你哥的,自己去买点好东西吃,别留着等他回来哈,自己吃!”
孩子还没清醒过来呢,刚要问问侯镇这是发生了什么,赵回声就一把推着他俩离开了家。
“大为,你还挺有钱的嘛。”
“那是,当年的散关、潼关、弘农,一直到洛阳,谁不知道我爹的名头!就是遇到了这个鬼玩意,我才开始倒大霉的!”
“多谢了。”
本以为侯镇会跟他一样,跳起来骂他的,可没想到侯镇不仅不生气,还跟他道谢?
“谢什么谢呀,算我眼瞎咯,跟着你这么多年了,连点肉汤都没吃上。”
他这话一说完,温括就实在是忍不住地放声大笑起来,边笑还得边勒着缰绳,生怕马一听就跑了。
“别笑了,以后你的幸福日子里,记得算我一份儿就好!要不是我这么多年一直看着他,这小子老早就娶妻生子了!”
“我不会的。”
侯镇倒是淡定,还有些肯定。
“谁知道啊,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又没看过你的肚皮!”
温括本来就笑得直不起腰来,赵回声一串接着一串的笑话,跟葡萄籽似的,一颗一颗往外直冒,让他别说是骑马走了,就连坐都快要做不稳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老赵——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呀,有什么好笑的呀?你就是跟他在一起呆了几天,人都跟着学坏了!”
城外朝阳将至,但是越往古罗寺的方向走,却越觉得凉飕飕的,一股股的透心凉风,直往每个人身上钻。
“太阳还没出来呢,咱们现在上山,说不定还能看到日照金山呢。”
赵回声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话,竟然让另外两人直接沉默了起来。
“金山?还真是金山呢。”
“也不知道阿枝山他们每天面对着那么多的金闪闪的东西,心里会不会生出别样的想法来。”
“只要有什么东西,能压制住人心里对于金钱的**,那他就可以克服,在那里一直待下去的。”
温括这么一说,侯镇倒是有些——恍然大悟一般地清醒了过来,什么是比金钱的**,更为诱惑人的呢?那估计就是仇恨了吧?
阿枝山最开始为他们办事,就是为了自己的姐姐能早一点得见天日,可现在姐姐没了,他心里肯定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那天晚上,自己在大街上遇袭,贼人先是发射一箭,没有射中自己,随后——便有人再发一箭!
如果前一个人是沈十一的话,那另一个,会不会就是阿枝山呢?毕竟他是南诏少祭司的家人,又常年在深山密林里活动,手上不会点功夫肯定是不行的。
他来杀自己,只是为了帮沈十一擦屁股断后,还是他本就是冲着自己来的?是班离跟他说了什么,说了是我杀了他姐姐吗?还是说——自己找到的金矿矿脉的源头,坏了他们的大事呢?
侯镇在心里不停地设想,他想先预判一下,这个阿枝山,到底是哪头的,或者是说,他究竟还要在黔州搞些什么东西出来。而最最重要的事,就是他跟褚世安,是否认识,私下有没有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那金子,会不会已经提前被他们从别的地方转移走了?
这关系到了他们能不能在黔州就抓住褚世安的一个现行,从未逼迫长安那边,作出新的动作来。要是他来这一趟,一点大事都没有犯,岂不是白费他们这么长时间的功夫了!
到了山下,侯镇心里还是有些慌乱,不过心急归心急,眼下的事也同样重要。
“咱们直接上去?”
赵回声在问他,可侯镇却转脸看向了自己剩下的马儿,他似乎是在嘶鸣,但又不敢发出声音一般。
“不会吧,真有怪兽啊?”
赵回声也察觉出了异样,跟着四处张望起来。
“不是,应该是蛇,南诏的螣蛇,看来上面,是出事了。”
“班离?还是那个阿枝山?”
“一家人,难道还打不过他一个人吗?”
侯镇的话一出,他俩也就不再纠结,究竟谁才是弱势群体了,阿枝山再厉害,能斗得过老妖精和狐狸精吗?
“那咱们还上不上去了?下边等着?”
“等着吧,看看待会是谁下来了。”
轻车熟路,他们把马牵进林子里,自己则爬到树上去,观察起了远处的山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