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三章兄虽友然而弟不恭
(蔻燎)
贺氏兄弟自幼习武,怎会听不出来贺将军府的院落已被重重包围,密不透风。
两人看破不说破,视外面于无物。
黑色的修长物体,不出意外就是火铳军排山倒海的武器了。
贺笠道,“哥,其实我知道柳厢的人马一直监视着你的府邸,等着我跳下陷阱,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贺筠喉咙沙哑道,“柳厢不会杀你的,你束手就擒,我们还有一线生机。”
“哥,你多大了?你已到而立之年了,何以还这般幼稚?”
“贺笠!你听话,投降,投降!”
“不可能!”
贺笠瞳孔攀上血色,他从付庚重那抢的火铳里没几发子弹,打完追兵就成了空铁壳子,他不得已将其丢掉,在百里京的街道上偷来一柄匕首,防身护体。
此时拔出刀刃来对准贺筠,横眉竖眼,“别再说这些恶心的话,我宁可死,也不会投降!”
“啊啊啊啊啊!”
角落的婢女见贺笠手执匕首朝着贺筠,以为贺笠要手刃自己的亲兄长,吓得抱头哀叫,斗胆出言道,“二爷!不要杀主子,二爷,求你了!”
贺笠烦躁地抓起药碗向婢女掷了过去,威胁道,“闭嘴,怪叫什么?”
话音一落,门窗“噼啪”骤响,黑压压的火铳军,燧发枪军鱼贯而入,形成狭小的包围圈,枪口指着贺笠的方向。
婢女何曾见过这样的阵势,想护主又力不从心,提起裙角拔腿就跑。
她刚一往门口跑去,迎面与一人撞了个满怀,鼻孔里钻满寒冷的水汽。
眼帘一撩,定定不移地跟柳厢的黑眸碰上,下意识松一口气,道,“柳大将军。”看见一旁的俞冠楚,笑道,“俞尚书,你们来了,求求你们救下我的主子。”
柳厢收起雨伞支在墙边,安慰婢女不必害怕,叮嘱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挽着俞冠楚的臂膀走了进去,“嘭”地合上房门。
小小一间卧房,堵满了数不清的人群,压迫至极。
贺笠站在贺筠床边,严阵以待地瞪着涌动的火铳军,燧发枪军,等他看见柳俞二人,怒火熊熊。
还没发话,贺筠抢一步道,“柳大将军,手下留情,手下留情,万万不可伤了他的性命。”
柳厢招了招手,示意贺筠放心,她面向贺笠,巧笑道,“贺笠,穷途末路,还是放下屠刀吧。你的兄长为你劳心费神,你不能让他白白浪费心力,对不对?”
“柳大将军?哈哈哈哈哈,柳厢,你混得可以啊?当了大将军,啧,我虽有耳闻,但第一次听见有人如此叫你,还是觉得你名不副实,活像个跳梁小丑。”贺笠攥死和火铳比起来微不足道的匕首,挺直脊梁,眼孔凶光乍泄。
俞冠楚蹙眉,接口讥诮道,“跳梁小丑,这个词形容你才是恰到好处。”
“你!”
贺笠瞪着愤怒的牛眼,胸膛剧烈起伏,环视众人,额角的筋脉鼓了又鼓,像幼蛇在蠕动挣扎。
柳厢在贺将军府候了下半夜,耐心早已耗尽,吹一声清脆的口哨,号令士兵,“不必同他废话!动手活捉!”
火铳军,燧发枪军得令,冲上去与贺笠厮杀,弹丸几乎是描着贺笠的边儿打过去,伤害稍小,恐吓更甚。
床榻上腿脚受伤的贺筠见此情形想下床帮忙捉住贺笠,奈何一动身就“噗通”摔在地上,骨头敲击地面,疼得龇牙咧嘴。
贺笠白眼一翻,嘲笑道,“不能动就别动,好好待着吧!”
贺筠道,“贺笠,别打了,负隅顽抗是没有结果的!”
一脚蹬开缠上来的火铳军,贺笠回眸,横刀亘在贺筠喉头,逼迫火铳军和燧发枪军停下动作,黯然道,“哥,你错了,我没有负隅顽抗。”
他说,“我现在没有权没有名,没有士兵没有军职,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就算皇上不杀我,活着也是折磨。哥,你能懂这种折磨吗?我曾经是多么意气风发,高高在上的将军,如今潦倒得比普通士兵还可怜。”
贺筠凝一眼贺笠搁在自己喉咙旁的匕首,不惊不慌,放低语调,温声细语道,“贺笠,我何尝不是,我现在是一名五品都尉,我和你别无二致啊。我们重新来过,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们一起往上爬,像从前一样一步步往上爬,只要你还活着,只要我还活着,我们贺氏一族就倒不了,倒不了。贺笠,先活下来,其他的我们都会拥有的……”
他轻手轻脚去抚摸贺笠的下颌,手指颤抖,一字一句泣血椎心,痛不可言。
贺笠眼眶腾起氤氲水雾,他眨眨眼,讥讽一笑,“哥,你的话说得真好听,你骗我可以,可不能把自己给骗了。我犯的是谋逆之罪,我是无法重新再奋斗一番的,你,你也没有机会了,咱们贺氏是不能回到以前的无限风光了……既然什么都得不到,那么——”
他言至一半,蓦地静了声,匕首的银色寒芒在贺筠的喉结上轻轻地刮了一刮,刮得后者忍不住闭上眼睛。
匕首一斜,自上而下狠狠捅入柔软的腹部,霎时,黑红的血液濡红了衣袍,湿漉漉地淌了一地,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袭来,躲避不及。
闭着眼睛等待贺笠下手的贺筠听见那“噗嗤”一声,闻见那可怕的血味,身体上下却完好无损,不痛不痒,他浑身震悚,忙不迭抖开眼皮。
所见之景,他此生难忘。
“贺笠!”
谁也没有想到,贺笠的匕首不去捅贺筠,而是反手捅-进了自己的肚子,在所有火铳军,燧发枪军来不及阻拦下,他抽出沾满鲜血的匕首再一次重重插-回原位,来了二次贯穿。
柳厢与俞冠楚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思虑半刻,赶忙叫一位士兵出府去找百里京有名的大夫过来,必须快之又快,那士兵点点头,撑开一把牛皮伞跑进雨里不见了。
贺筠头皮发麻,一个劲撕扯着头发,疯子一般扑向血流不止,面孔煞白的贺笠,悲戚道,“贺笠,你在做什么?为何,为何要这样?”
贺笠失血过多,浑身乏力,软绵绵地倒在贺筠的怀里,一如既往幼时依偎哥哥的模样,他捂着肚子,十指沾满血水,整个人以几不可察的幅度在抖动。
“哥。”
他断断续续道,“我们不一样,从小到大都不一样。我死了,你才能好好地活下去,皇上才不会对你有猜忌之心……对不住,哥,我伤害了你这么多次。以前,我答应你要看你结婚生子,看你儿孙满堂,眼下,眼下我食言了,你不会,你不会怪罪我吧?我们家,就剩你一个人了,你替我活下去吧,我赌输了,但是我不后悔,所以我自杀谢罪,我对得起任何人,唯独对不起你……我死了后,希望你,希望你能早点忘记我,忘记我这个离经叛道的弟弟。”
“不,不,贺笠,你这样是在让我更加痛苦,我宁愿我们一起在泥泞里摸爬滚打,也不能看着你死去。贺笠,你谋反的时候杀了那么多普通老百姓,你难道不为他们赎罪吗?我们为他们赎罪,你不能死,否则这些罪业就跟着你下地狱了,你不能死,不能死,我们去赎罪,让天下老百姓慢慢原谅你,好不好?”
贺筠激动之下口不择言,想起什么说什么,就想留住贺笠的三魂七魄不要散走,他抱紧贺笠的身体,下颌抵在对方的脑袋上,滚滚热泪直滴在贺笠的鼻间,烫得后者猛的战栗,眸湖泛起涟漪。
贺筠抹去贺笠嘴边无穷无尽的血,疲乏道,“贺笠,贺笠,哥哥知道你谋反的时候,差点窒息了,我多想你只是一个三岁小孩,我可以一把抱起你离开,逃出是非之地,可是,你已经长大了,你不会听哥哥的话。我回到百里京的每个日夜都睡不安稳,我想让你停手,想得脑子都快裂了,但我还是无能为力,阻止这么久,仍然让你陷入了死胡同,贺笠,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尽到哥哥的职责。”
“哥,赎罪什么的我做不出来,那些百姓们还得你去抚慰了,你看,我又惹了麻烦,把烂摊子丢给你了,哈哈哈哈哈,你,你,你不生气……嗯……”
贺笠将眼神挪向柳俞二人,含笑揶揄道,“柳厢,你想抓住我再立一次战功,不好意思,不能让你得偿所愿了,我能自己死,不能让你们杀死,这是我,最后的尊严。”
柳厢眉梢一捻,“何苦呢?”
何苦呢?谋划布局这么久,落了个过街老鼠的下场,一无所获,这又是何苦呢?
贺笠不再理会柳厢,在贺筠的怀里蹭了蹭,道,“哥,好冷啊,我感觉好冷啊。”
“不冷,不冷,哥哥抱着你就不冷了,贺笠,外面在下雨,等雨停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贺筠脸颊的热泪一颗接一颗地坠,像不要钱的白珍珠簌簌跌了一地,一跌就跌成支离破碎的泡影。
贺笠道,“哥,你的腿疼吗?”
“不疼。”
“我那天,好像一只畜生,险些弄死你。”
“不,你不是。”
“哥,其实,我从小就嫉妒你,你能感觉到吗?”
贺筠抹一把泪水,强颜欢笑,“贺笠,一家人谈什么嫉妒不嫉妒,你就是小孩子心性。”
贺笠的气息越来越微弱,他勾了勾唇,“是吗?你不怪我么?”
贺筠摇摇头,正待回语,房门被一道巨力撞开,一士兵推开门,护着一衣衫淋湿,俨然落汤鸡的老大夫跑进来。
大夫一进门,望见这么多军爷,噤若寒蝉,拎着医药箱子不知所措,依照规矩一一给柳厢,俞冠楚施礼,“见过柳大将军,见过俞尚书。”
试探性道,“敢问,是为谁——”
贺笠预备下线……[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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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 兄虽友然而弟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