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钱孙锒铛入狱,禁赛令烟消云散。笼罩在Star基地上空的阴霾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骤然撕开,久违的阳光带着近乎灼热的温度,穿透训练室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和崭新的设备上。空气里弥漫着的不再是绝望的铅重,而是大战将至、被压抑到极致后轰然释放的蓬勃战意和一种近乎沸腾的喧嚣。
季后赛的战鼓已然擂响,对手雷霆战队的资料被反复剖析,“烽火燃星”的陷阱在训练赛中被不断打磨、淬炼。键盘的敲击声、鼠标的点击声、队员间短促有力的指令交流,汇成一首激昂的战前序曲。凌星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红发在阳光下跳跃着火焰般的光泽,狐狸眼锐利如鹰隼,紧盯着屏幕上的战术推演图。他的操作精准而流畅,带着一种被压抑后彻底爆发的狠劲。每一次极限走位,每一次反打收割,都像是在向某个无形的敌人发出无声的宣战。
然而,在这片喧嚣的战意之下,一股隐秘而决绝的暗流,正在凌星心底汹涌。他从未忘记江燃抵押的那栋房子,那承载着江燃过往伤痛和沉重代价的房产证日期,像烙印般刻在他心底。危机解除,但代价仍在。Star的运营资金依旧紧张,江燃的“倾家荡产”赌约,并未因赵钱孙的倒台而自动解除。赢下季后赛,拿下冠军,是Star唯一的生路,也是他唯一能偿还这份沉重托付的方式。
他需要一种方式,一种比言语更重、比行动更直接的宣告,来锚定这份孤注一掷的决心,来回应江燃那场惊世骇俗的抵押。
午后,凌星独自离开了基地。他去了市中心一家门脸低调、安保森严的私人典当行。当铺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眼神锐利的老头。凌星从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不是别的,正是他去年带领原战队夺得次级联赛冠军时,获得的那枚象征个人最高荣誉的FMVP冠军戒指!戒指设计简洁而有力,中心镶嵌着一颗切割完美的蓝宝石,在昏暗的典当行里,依旧折射出骄傲而内敛的光芒。
老板拿起放大镜,仔细端详着戒指内侧的铭文和宝石的成色,又抬眼看了看凌星年轻却带着决绝的脸。
“想好了?这东西,赎回去可不容易。”老者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
“不赎。”凌星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丝毫犹豫,“死当。最高价。”
半个小时后,凌星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信封走出了典当行。信封里是厚厚一沓现金,还有一张冰冷的不记名支票。这是他职业生涯的第一枚重量级个人荣誉,是他无数个日夜汗水与天赋的结晶。此刻,它被换成了冰冷的货币,轻飘飘地躺在他手里,却重得压手。
他没有回基地,而是径直去了市中心最大的、官方认证的体育中心。巨大的电子屏幕上滚动着即将开始的季后赛各场比赛的实时赔率。Star战队对阵雷霆战队的BO5首场比赛赔率,赫然显示着:
Star 胜:1赔1.8
雷霆胜:1赔1.9
显然,舆论在解禁后虽然支持Star,但面对雷霆这支老牌强队和其凶悍的下路,市场并不完全看好。
凌星的目光没有在首场停留。他的视线如同最精准的雷达,直接扫向屏幕最下方,那个代表最终结果的选项——
【Star战队夺得本次季后赛总冠军:1赔100】
鲜红刺眼的数字!1:100!
一个近乎荒谬的赔率!意味着公司认为Star夺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凌星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近乎疯狂的弧度。狐狸眼里燃烧着孤注一掷的火焰。要赌,就赌最大的!赌上一切!要么赢个盆满钵满,要么输个一干二净!
他走到VIP柜台,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连同自己银行卡里所有的余额,一股脑推了过去。
“押Star战队,季后赛总冠军。”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柜台后的工作人员看着屏幕上那1:100的夸张赔率,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红发青年眼中近乎偏执的光芒,迟疑了一下:“先生,您确定?这个赔率…”
“确定。”凌星打断他,目光没有丝毫动摇,“全部。”
工作人员不再多言,快速操作。打印机发出滋滋的声响,一张薄薄的、却承载着凌星全部身家和孤注一掷信念的巨额投注单被打印出来。赔率1:100!投注金额栏的数字后面,是一长串令人心惊的零。
凌星拿起那张滚烫的投注单,指尖拂过冰冷的数字,仿佛能感受到那背后蕴含的巨大风险和同样巨大的、足以燃烧一切的可能性。他将投注单仔细折好,塞进贴身的口袋,转身离开了喧嚣的□□中心。
傍晚,夕阳的余晖将Star基地染成一片温暖的金色。训练刚刚告一段落,队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训练室,去餐厅吃饭。凌星没有动。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窗外绚烂的晚霞,胸膛里那颗心脏,因为即将要做的事情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
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燃走了进来,准备拿落在战术分析台上的战术笔记。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身姿挺拔,夕阳的金光勾勒着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就是现在。
凌星深吸一口气,猛地站起身。他的动作惊动了江燃。江燃停下脚步,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带着一丝询问,落在凌星身上。
凌星一步一步走到江燃面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凌星能闻到江燃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雪松的气息。他没有说话,只是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张被他捂得有些温热的巨额投注单。
他将投注单展开,用两根手指捏着,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稳稳地拍在了江燃身前的战术分析台桌面上!
“啪!”
一声轻响,在空旷的训练室里格外清晰。
投注单上,那鲜红的【1:100】赔率,和后面那一长串触目惊心的投注金额,**裸地暴露在江燃的视线下。
凌星微微扬起下巴,红发在夕阳下跳跃着不羁的光泽,狐狸眼直视着江燃冰灰色的瞳孔,嘴角勾起一抹张扬而锐利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问道:
“赢了,分你一半。”
“输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锁住江燃的眼睛,声音里带着一丝刻意的挑衅和更深处的、不易察觉的试探与孤勇,复述着江燃在抵押房产发布会上那句震动全网的宣言:
“…你养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夕阳的金光透过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注单上冰冷的数字,在暖色调的光线下,却显得格外刺眼和沉重。
江燃的目光落在投注单上。他看着那1:100的赔率,看着那代表着凌星全部积蓄和典当了冠军戒指换来的巨额数字。镜片后的眼眸深处,冰封的湖面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碰撞!那绝不是赞同!那是一种被如此巨大、如此不顾后果的孤注一掷所冲击的震动,甚至带着一丝隐忍的怒意——为凌星将自己逼到如此绝境的疯狂!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在寂静的训练室里清晰可闻。
凌星的心跳越来越快,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紧盯着江燃的脸,试图从那张万年冰封的面具上找出一丝情绪的裂痕。挑衅?还是…期待?他自己也分不清。
几秒钟后,江燃动了。
他的动作很慢。
他伸出右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地、极其稳定地捏住了那张承载着凌星全部身家和疯狂赌注的纸片。
然后,在凌星错愕的目光注视下!
江燃的手指猛地用力!
“嗤啦——!!!”
一声清脆而刺耳的撕裂声骤然响起!
那张价值连城的巨额投注单,在江燃的手中,如同脆弱的枯叶,被瞬间撕成了两半!紧接着,是四半!八半!无数细碎的纸片如同雪花般,从他紧握的指缝间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洒满了冰冷的战术台面,也洒落在两人之间的地板上!
凌星的眼睛瞬间瞪大!瞳孔猛地收缩!一股巨大的错愕和被拒绝的冰冷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以为…他以为江燃至少会理解他这份破釜沉舟的决心…
就在凌星被这突如其来的撕碎举动震得心神失守、大脑一片空白之际!
江燃那只撕碎了投注单的右手,并未收回。它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探入了自己黑色工装裤的口袋里。
摸索。
然后,掏出了一个小小的、不起眼的东西。
夕阳的金辉恰好落在他摊开的掌心。
那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磨损的——易拉罐拉环。
铝制的材质,边缘带着细微的毛刺,内圈还残留着一点深色的饮料痕迹。平凡、廉价,与这高科技的训练室和刚刚撕碎的巨额赌单,形成了荒诞而刺眼的对比。
然而,就在这平凡拉环的内侧,借着夕阳的光线,凌星清晰地看到,被人用极其精细的工具,刻上了两个小小的字:
星火
江燃的目光,如同最深沉的寒潭,牢牢锁住凌星那双因为震惊和迷茫而睁大的狐狸眼。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冰灰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一种凌星从未见过的、极其复杂而沉重的情绪——有对赌博的否定,有对他孤注一掷的痛惜,但更多的,是一种破开一切冰层、足以焚毁所有犹疑的、滚烫的决绝!
在凌星完全来不及反应、大脑还处于撕碎赌单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空白时!
江燃的左手,如同最精准的捕猎者,闪电般探出,一把抓住了凌星垂在身侧的右手手腕!
凌星浑身一僵!手腕处传来的力道沉稳而灼热,带着不容挣脱的绝对掌控感!
紧接着,江燃的右手,捏着那枚刻着“星火”的易拉罐拉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却又带着奇异仪式感的动作,稳稳地、用力地——套在了凌星右手无名指的根部!
冰凉的金属环瞬间贴紧了皮肤!那刻痕摩擦指根的触感清晰而深刻!
江燃的手指并未立刻松开。他紧紧攥着凌星被套上拉环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他的身体微微前倾,逼近凌星,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呼吸可闻!江燃灼热的气息拂过凌星的额发和惊愕的脸颊,低沉而沙哑的声音,如同淬火的誓言,带着滚烫的温度和千钧的重量,一字一句,清晰地砸进凌星的耳膜,也砸进他的灵魂深处:
“不用赌。”
“赢——”
“戒指,我补。”
“输——”
江燃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冰灰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星辰,死死锁住凌星骤然失焦的瞳孔,吐出最后那句石破天惊的宣告:
“人——”
“我养一辈子。”
“养…一辈子?”
凌星的脑海里一片轰鸣!仿佛有万千惊雷在意识深处炸响!江燃低沉而滚烫的誓言,每一个字都带着灼热的温度,狠狠烙印在他被套上拉环的无名指上,烙印在他被攥紧的手腕上,烙印在他失序狂跳的心脏上!
“养你”和“养一辈子”,一字之差,却是天堑之别!
前者是教练对选手的担当,是风暴中的承诺。
后者…是什么?
是…是…
凌星的大脑彻底宕机。所有的思维、所有的反应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远超他理解范围的宣告轰得粉碎!他像个被施了定身咒的木偶,僵在原地,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疯狂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血液如同沸腾的岩浆,瞬间冲上头顶,又猛地倒灌回四肢百骸!脸颊、耳朵、脖颈…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滚烫的绯红,一直蔓延到被T恤领口遮住的锁骨之下。
他下意识地想抽回自己的手,手腕却被江燃攥得更紧!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占有欲。他被迫抬起眼,撞进江燃那双近在咫尺的冰灰色眼眸里。
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日的深潭寒冰。冰层之下,是翻涌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熔岩!是孤注一掷的决绝!是破开所有伪装与界限后**裸的、滚烫的…凌星甚至不敢去定义那到底是什么!那目光太过灼热,太过直接,仿佛要穿透他的瞳孔,将他的灵魂也一并烙印!
易拉罐拉环冰凉的金属感紧贴着无名指的皮肤,与江燃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形成冰火交织的奇异触感。那刻在内侧的“星火”二字,棱角分明地硌着他的指根,带来一种尖锐而真实的刺痛感,提醒着他这一切并非幻觉。
“我…你…”凌星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纸磨过,干涩发紧,只能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他试图理解,试图消化,但大脑如同被搅乱的浆糊,只剩下混乱的嗡鸣和心脏失控的狂跳。他像个溺水的人,徒劳地挣扎在江燃目光和话语组成的滔天巨浪里。
江燃没有给他喘息和思考的机会。他攥着凌星的手腕,拇指指腹无意识地、带着一种近乎宣示主权的力道,重重地摩挲过那枚套在无名指上的简陋拉环,也摩挲过凌星滚烫的皮肤。这个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像电流般瞬间窜遍凌星全身,让他不受控制地战栗了一下!
“赌,毫无意义。”江燃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沙哑,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绝对力量,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凌星混乱的心弦上,“你的手,你的命,你的一切…”
他的目光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锁住凌星失焦的瞳孔。
“…早就是我的赌注。”
“赢,我们一起加冕。”
“输…”江燃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而决绝,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疯狂,“…我陪你下地狱。”
陪你…下地狱?
这六个字如同最后的惊雷,彻底劈碎了凌星最后一丝强撑的理智!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难以置信、恐惧、战栗、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隐秘而滚烫的悸动的洪流,猛地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
“砰!”
一声闷响!
凌星猛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甩开了江燃紧攥着他手腕的手!动作快得如同受惊的野兽!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战术白板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那只被套上拉环的右手被他死死藏在身后,紧握成拳,指关节用力到泛白,仿佛要将那枚冰凉的金属环嵌入骨血里!无名指根部被刻字硌出的刺痛感,此刻却成了唯一能证明他神智尚存的锚点。
他不敢再看江燃,更不敢去看自己手上那枚荒诞又滚烫的“戒指”。他猛地低下头,火红的发丝垂落,狼狈地遮住了他瞬间爆红、几乎要滴出血来的脸颊和那双写满巨大惊惶与混乱的狐狸眼。
“我…我去训练!”
凌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干涩破碎的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他甚至不敢等江燃有任何回应,就像身后有洪水猛兽追赶一般,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撞开训练室的门,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凌乱而仓皇地远去,带着落荒而逃的狼狈。
训练室里,瞬间只剩下江燃一人。
夕阳最后的余晖透过窗户,落在他身上,在他脚边投下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他站在原地,目光沉沉地落在战术台上那堆被撕得粉碎的投注单纸屑上,又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刚刚为凌星套上“戒指”的手,指腹上似乎还残留着对方手腕皮肤滚烫的触感和脉搏狂跳的震动。
江燃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无名指指根——那里空空如也。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战术白板巨大的屏幕上。那上面,是即将到来的季后赛对阵图,Star与雷霆的名字如同两柄即将碰撞的利剑。
冰灰色的眼底深处,翻涌的熔岩缓缓平息,最终沉淀为一种更加幽深、更加坚定的寒铁之色。
他缓缓弯腰,从散落的纸屑中,捡起一片稍大的碎片。
碎片上,残留着半个鲜红的【100】。
他捏着这片纸,如同捏着一枚染血的战利品,指尖微微用力,纸片在他掌心蜷曲变形。
窗外的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金光消失。
训练室陷入一片昏暗。
只有战术台屏幕的幽蓝光芒,映着江燃孤绝而挺拔的身影,和他掌心那枚蜷曲的、代表着孤注一掷却被彻底粉碎的赌注碎片。
以及,他无名指指根那空荡荡的、仿佛在无声等待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