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戛然而止,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血腥气弥漫的空间极度安静,安静到司念耳朵轻微翁鸣。
昏暗环境,不算影响他的视线。多年被困在封闭房间,反倒将他的夜视能力锻炼得还不错。
地上被他撕碎的怪物缓缓变透明,继而周围场景融化后又重塑,产生了变化。
冥冥中有什么告诉他,司念成功进入怪诞世界第二关。
他在想,这一关里,会不会找到吃的。
或许,有个地方能睡一下,就更好了。
司念觉得身体疲累。
潺潺流水声不知道从哪里传出来,悦耳好听。
司念不由得皱起眉头,由于身体虚弱,他不得不扶着旁边不知道是什么的黑乎乎物体借力休息。
“哗啦啦。”水声清晰,从掌心传来,接着黑乎乎的东西移动离开。
司念险些被移动的“水声”带着力,摔倒。
稳住重心的人,观察着。
“你能吃吗?”司念真的很饿,他意识总是混乱不清。
被关着的十五年,不会有人定时给他馊粥冷饭,几天能吃上一顿难以下咽的东西都是幸运。
一直以来,他都很饿很饿。
瘦的几乎脱了相,身体骨节透过薄且破烂的衣服分明突出,凌乱的头发鸟窝一样。
可这样一副瘦骨嶙峋的样子,依旧有着一张称得上好看的脸。
司念对于食物的印象和美味,停留在妈妈自杀以前。
他记得,他吃上最后一口热乎乎的东西,是妈妈给他蒸熟了一碗撒着葱花的鸡蛋羹。
脱离手掌移动的“水声”摸起来,有几分像鸡蛋羹。
它有温度。
在这个冰冷黑暗的怪诞世界里,它的存在很违和。
似乎还有淡淡食物香气散发,司念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幻想,才闻到了鸡蛋羹的味道。
所以司念脱口问了出来。
问“水声”能不能吃。
问完,他觉得自己很可笑,这黑乎乎的东西,明显是和上一关差不多的怪物。
它危险。
想了想,他努力抑制肚子传递出来的痉挛抗议。
其实不太想吃生的东西,哪怕真的很饿。
因为曾经在鬼屋里饿得不行,他抓过老鼠,活生生咬断老鼠头,一口一口嚼着。
“咯吱……”
“咯吱咯吱……”
老鼠的惨叫混着血,从他的齿间丝丝流下,女鬼看着他,极速扭曲起来。
并且发出来阵阵尖锐刺耳的惨叫声。
不知道是被女鬼的声音刺激到肠胃发痛,还是生的老鼠肉太过血腥酸涩,司念最后吐得翻江倒海,因此染上了严重疫病。
老鼠携带的细菌太多,足以让一个饿到虚弱的孩子病死。
可没有人管他是不是快死了,他也不会死,符箓的控制让他生不如死。
他总能从封闭大门之外听到来来回回路过的人说话,偶尔会提到自己。
从【这个房间闹鬼不要进入不要靠近,每次给他扔剩饭都觉得晦气】,到有人神神秘秘问【这个房间为什么锁着从来不让人靠近】。
司家的管家和仆人都换过了,新来的人不知道鬼屋秘密,很正常。
司念好痛苦。
他绝望求死,可除了女鬼会对着他无缘无故地叫,就是他爸爸进来的一顿毒打,让他安静。
司念硬生生扛过去鼠疫带来的痛苦,从此身体孱弱不已,绝望而麻木地和女鬼共处一室,不见天日。
对于死的执念很重,但比不上死之前再吃一顿饭的执念。
他真的好饿。
所以他鬼使神差,面对着暂时看不出危险的空间,慢慢围着他移动,似乎很好奇的“水声”又问:“你能喝吗?”
这十五年,只能在司家定时定点给他放洗澡水的时候,喝上一口花洒中的水。
所以他很喜欢洗澡,他很需要水。
“我可以找到洗澡的地方吗?”司念没想着自己能在怪诞世界待多久。如果下一秒就会死,那上一秒,就抓紧时间把自己想做的事儿,都做了。
自由了,就要享受当下。
“水声”停下移动,似乎在思考。然后它朝着司念的方向倾斜,又转向另一个方向。
“跟你走?”司念却没动。
他很累,不想动。
“水声”做了一个类似点头的动作。
这一关的怪物看起来很友好。
司念轻轻笑出声,喘了几下,问:“你是什么?”
他撑着力气,迈着发软的步子,打算跟上。
“水声”不会说话,没有回应。但它会“回头”看司念,调整自己的速度,保证虚弱的人跟得上自己。
“这些是什么。”司念看到沿路有很多会跳动的黑色球状带炸开鳞片的物体。
根据他五岁前能接触到外界的认知,觉得这些东西,很像松果。
司念家是一个富可敌国的大世家。
他们自己拥有一个很大的庄园,庄园里有很多树木,其中就有松树。
松树长出来的松果,会吸引一些野生小松鼠过来“偷吃。”
小时候,他因为保护小松鼠,和司家大少爷打过一架。
没错,他是私生子。
他妈妈是司家掌家人光明正大搞大肚子的女人,被世人狠狠骂着不知廉耻做小三的女人。
妈妈原本是司家请来照顾怀孕女主的月嫂,可后来她被司家掌家人“养在”司家庄园的一栋别墅。
司念一直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从来不告诉他自己的爸爸是谁。
直到那天,四五个戴着墨镜的保镖,拥簇着一个衣着华丽,又高又胖年纪大他一点的少爷,进入他们别墅后院。
那少爷拿着弹弓击打惬意在松树下吃松果的松鼠。
“吱!”
“吱吱吱!”
小松鼠们毫无防备,它们以为这些人和司念一样,过来投喂,并没有离开。
可却等来了无情伤害。
血流满地,受伤的松鼠阵阵惨叫声,引起司念注意。
他慌急跑出来,看到大少爷哈哈大笑追着受伤跑不动的松鼠举起石头就要砸下去,司念来不及多想,他狠狠撞倒他。
接着他被几个保镖狠狠扔出去,脑袋撞在地上,昏了过去。
后来……
他的天就塌了。
妈妈在他面前自杀,狠心无情把他孤孤单单留下。
他个头矮,救不下来妈妈,抱着妈妈的腿,眼睁睁看着妈妈瞪大双眼,双脚扑腾,吊在绳子上,痛苦了足足十几分钟才断了气。
司念哭得撕心裂肺,刚刚吃了一口的鸡蛋糕撒了一地。
那时候他知道了,自己只是司家瞧不上的私生子。他撞到鼻子流血的人,是司家备受宠爱的大少爷——司晨轩。
一个胖得没有脖子,小眼睛凹入脸蛋的坏孩子。
“水声”看到司念忽然停下发呆面色空洞,缓缓移动过来,轻轻碰了碰他。
司念回神。
他看着肩膀上淡淡泛着光点的水渍,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掌上,也是一层淡淡水光。
原来“水声”是透明的,只是这里太暗,看起来黑乎乎一团。
手上没有任何感觉,就好像和自己皮肤融合一起。
司念甩了甩,也掸了掸肩膀上的水光。
霎时,周围漫无目的缓慢跳动的“松果”似乎触发了机关,它们疯狂朝他冲来。
司念下意识用手臂挡住脸部,但他马上告诉自己,死了才好,挡什么?
他忽然觉得非常兴奋,所以把手放下,迎接死亡“松果”。
只是那些“松果”忽然很茫然的失去了攻击目标,全部悬浮在半空,四下寻找什么。
继而纷纷从他身侧跳动着离开,恢复了慢节奏和漫无目的。
司念:“?”
他看着“水声”触碰着自己的衣服,衣服上大片沾染着不符合地心引力的逻辑的水光,并且在不断蔓延着将自己包裹。
他懂了。
“水声”可以保护自己。
可他不懂“水声”用意。
“帮我还是要杀了我?”司念又想到,是不是“水声”要独吞自己。
毕竟从进入怪诞世界,他就知道这里怪物的目地,是吃掉自己。
但直觉上,司念对“水声”并没有潜意识中的危险感。
所以才会问他,是敌是友。
水声听到他问话,迅速收了司念身上水光。
霎时,“松果”们再一次发现司念,更加凶猛地飞冲过来。
它们圆乎乎的鳞片状东西张开,锋利无比,司念一定会被他们活生生搅碎成肉末。
他的心一下子猛烈跳动,没来由的兴奋!
终于可以死了吗?
但是……没有吃上一口热乎饭,有点遗憾。
可是下一秒,“水声”再次把他包裹。那些“松果”顿时失去攻击目标,迷茫几下,又四下散开。
“你能帮我隐身?”目前为止,司念能确定,“水声”的确在保护自己。
“哗啦啦。”这应该是“水声”的肯定回答。
司念无所谓对方目的。
他继续跟着“水声”走,“我很饿。”
“水声”带他七拐八拐,钻进一个小小的洞穴中,眼前出现了一片和“水声”差不多颜色的小水潭。
司念看着这里,点点头。
“先洗澡也行,我有什么办法能在这里找到吃的?”司念补充,“热乎的。”
“水声”似乎歪了歪不存在的头,很认真地思考。
几秒钟后,它“哗啦哗啦”几下水声后,吐出几个很不清楚的字:“热,乎,的。”
好像牙牙学语的孩童,还是门牙漏风那种。
司念已经脱了不合适的破烂衣服,一条腿进入小水潭。
浑身的骨头把过于惨白且高度营养不良的粗糙皮肤撑着,看起来就像骷髅裹了一层布。
很不美观,可司念身体结构以及头身比简直完美。
“水声”没有眼睛,可司念却能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仔仔细细地打量。
他不在意,他诧异的是,这里的水是热乎的。
被关着的十五年,他只有冷水可以用。
都快忘了热水应该是什么感觉,忽然有种幸福感,和水温一样包裹着他。
听见“水声”模仿自己,笨拙努力地发音,他带着兴味看了看傻乎乎的怪物,将整个身体没入水中。
“对,我要吃热乎的,你能找到吗?”司念十五年没跟谁说过话,突然有人聊聊天,也不错。
哦,也不是。
好歹司家大少爷会不管不顾他爸的严厉警告,屡次跑来封闭司念的闹鬼房间,今天跟他炫耀自己会背古诗了,明天炫耀他又打死几个小动物了。
语言能力没有丧失,还要谢谢大少爷。
司念想到那个胖得流油的司晨轩,觉得恶心。
眼前这个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保护自己带自己洗澡的怪物,都比司晨轩顺眼一万倍。
“对……我,要吃,热乎的,你……能找到,吗……”“水声”继续模仿司念说话。
怪物学习能力很强,吐字比刚才清楚了很多,至少不漏风了。而且基本能把语句连起来,不再一字一顿。
司念越来越觉得有趣,用水撩在自己手臂和头发上,感觉到温热的水,说不出来的舒服。
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个不认识的生物面前,彻底放松一下。
他继续教:“一二三四五。”
“水声”似乎很热爱学习,马上跟读:“一……二三四五。”
很连贯。
“上山打老虎。”司念妈妈曾经一句一句教他读的童谣,他很舍不得忘记。
“水声”积极性不错:“上山打老虎。”
这次,都模仿出来司念几乎没有情绪的语调了。
司念身体太虚弱,又饿得厉害,他泡在水里昏昏欲睡,教不动了。
先睡一会儿吧……
闭上眼睛,他没发现,水潭岸上的“水声”逐渐变成了和司念差不多的人形。
它生长出枯瘦的手臂、双腿和头部,还有逐渐清晰的五官。
另一个病气虚弱骨瘦如柴的“司念”出现了。
“水声”也学着司念的样子,滑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