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曜戴着手套,将找到的毒药放到证物袋中。毒药用油纸包着,就在那具人骨的旁边,从时间上看,已经死亡许久了,只剩一具枯骨,身上的衣服也烂的不成样子,而毒药,却是新埋进去的。
水影检查了一下尸骨,一字一句道:“从盆骨的角度可知,这是一具女尸,死亡时间应该有十年以上,死时大概十四、五岁。死者脑后受到重击,为致命伤。”
“难道是张小妹?”炎曜皱眉,据调查,张小妹死时正是这个年纪,死亡距离现在也整整十年了。
“不可能的,”阿诚围了过来,信誓旦旦地说:“父亲已经将妹妹的尸骨埋到了祖坟里,我当时也参加了葬礼,还给妹妹抬棺了,所以,这女尸一定不是妹妹。”
“那你记得,杜府失踪过什么丫鬟吗?”
阿诚回忆了许久,摇摇头,说:“不记得。”
“我也许知道是谁!”瘦高个兴冲冲地说:“那个时候阿诚还没来杜府,我记得有个丫鬟叫杜鹃,是张小妹最好的朋友,有天出去买菜,就再也没有回来了,我们还以为她被人贩子拐走了,那个时候,张小妹天天在门口张望,看杜鹃回来了没有,可是,却再也没等到她。”
“那杜鹃身上有什么特征吗?”
瘦高个沉思了一下,双手交叉,道:“哦,她曾从楼梯上摔下来,肩膀受过伤,养了三个月,说也奇怪,刚刚差不多痊愈,人又失踪了,真是命途多舛。”
水影着重看了下骨头的肩部,确实有旧伤,看来这女尸是杜鹃无疑。
“我能看看那毒药吗?”水影发话。
炎曜将证物袋递给她,水影对着阳光凝视了一下,指着油纸说:“你们看,纸上有个字?”
众人围了过来,李为乐抢先说:“是个‘柔’字?”
字迹娟秀,一笔一划,像是出自女人之手。
“咦,这不是夫人……”短小精悍刚脱口而出,又捂着嘴,生怕泄露了什么玄机。
“夫人怎么了?”炎曜走近一步,气势逼人,“提醒你,若是有什么隐瞒的,耽误巡捕房查案,可是重罪。”
短小精悍犹犹豫豫,终于沉下心,道:“‘柔’是杜夫人的闺名,夫人前些天想做一把油纸伞,便命管家给她做一把,杜府的人都知道,夫人与管家关系亲近,平日里管家对夫人可是言听计从的,还有人说,二人的关系早就超出了一般的主仆呢……”
“阿箬,就算他不是我爹,以我们下人的身份,谁给你的胆子说夫人和管家的闲话?就算探长要查案,我们也应该说些有真凭实据的事,而不是如此捕风捉影。”阿诚皱眉,似是十分看不惯他乱说。
短小精悍这才住了嘴,没再多说。
炎曜深深地望了一眼那人骨,道:“用油纸包着的毒药刚好埋在杜鹃的尸骨旁,难道这个案子,还与十年前的旧事有关?”
***
晚些时候,李为乐回到巡捕房,灌了一大口水,终于顺了气。天花板上,吊扇哗哗作响,吹起凉风。
“查到了,杜夫人闺名是钟柔,和张管家是青梅竹马,二人出自同乡,都是苏县人,原本有婚约,可是杜老爷有次去苏县谈生意,无意中撞见了钟柔,立刻就被迷得神魂颠倒,非要娶她不可。那时杜老爷的原配难产去世,留下杜家大小姐,杜老爷看到钟柔,立马就有了续弦的打算。后来,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逼迫钟柔嫁给他。无奈之下,钟柔只得嫁给了年长她二十岁的杜老爷,想必夫人纵使与杜老爷举案齐眉,到底是意难平的。几年后张管家才来杜家做事,这自然是后话。”
炎曜拿起粉笔,在黑板上记录了下来,上面已经有了许多关系图,包括杜老爷,杜夫人,杜二,张管家,张小妹,还有几位死者,如今又加了一条线。
“有一点值得推敲,”炎曜朗声说:“既然张管家与杜夫人之前有婚约,杜老爷怎么会让他来当管家呢?”
李为乐道:“张管家已经改名了,况且几年过去了,杜老爷早就忘了这事,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人。再加上杜夫人推波助澜,杜老爷就答应了。”
“好吧,还有其他线索吗?”
李为乐擦了把汗,最近的天气着实奇怪,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弄得他口干舌燥,“十年前,杜老爷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非要纳当时的丫鬟杜鹃为妾,怎么都劝不住,后来,杜鹃失踪,此事才算了结。”
杰克咬了咬手指,突然说道:“会不会是杜夫人嫉恨杜鹃,所以杀她灭口?”
“有这个可能,都说女人嫉妒起来,连老虎都能杀死。”李为乐难得同意杰克一回。
炎曜却说:“我不这么认为。”沉吟了一下,道:“杜夫人当初是被迫嫁给杜老爷的,二人这些年感情一直不睦,杜夫人又怎会管杜老爷纳妾?再说了,就算杀杜鹃的是夫人,那和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杰克一拍巴掌,说:“听杜公馆的下人说,杜老爷与夫人的关系一直都是淡淡的,主要是夫人比较冷淡,无论杜老爷做什么她都没表示。杜老爷当初娶夫人也是用卑鄙手段到手的,夫人会不会一直记恨,所以想毁掉整个杜家?派她最信任的张管家出手,来达成此事。”不禁有些颤栗,“如果真是这样,就太可怕了,最毒妇人心啊。”
李为乐摆手道:“不会吧,杜夫人看杜二被抓那伤心的样子,不像是装的,我不信她演技那么高超。”
众人陷入了沉思,只觉得此案像一摊沼泽,越陷便越深,越查便越蹊跷。起初只是两名陪笑女与一名浪荡公子的糊涂债,现在却牵扯上了整个杜家,往后还不知走向如何,都说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这个案子明明已经有许多证据,却不能将它们串联在一起,着实让人心焦。
这时,水影穿着白大褂进来了,她刚验完油纸上的指纹,还没脱白大褂,今天下午的戏份不多,所以晚上才有时间来巡捕房帮忙。
“油纸上有张管家和杜夫人的指纹。”她得出结论,随即又蹙眉道:“可是,这不能说明什么吧,也许只是管家将油纸给夫人过目一下而留下的。”
“那你觉得,还应该查什么?”炎曜回到座位上,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子。
无乱如何,此案一定与杜家脱不了关系。
水影将手插在荷包里,说:“我认为,应该再查查张小妹这条线,还有张管家的社会关系。总觉得此案烟雾弹太多,线索杂乱,我们还是应该回到本质上去,毕竟,与死者相关的匕首是在张管家那里发现的。”
炎曜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指望她能提供思路,水影却有理有据,让人惊喜,这正与炎曜所想不谋而合。他抬眸,对手下说:“你们应该知道明天干什么了吧。”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认命地点头。
得,明天又有的忙了。
“时间不早了,”炎曜看看手表,“你先回去吧,太晚不安全。”
水影伸了个懒腰,“是哦,都忘了时间,我这就走。”说着便脱下白大褂,放回了原处。
“今天经纪人来接么?”
“老常有应酬,我自己坐黄包车回去就行了。”
“上海滩晚上太乱,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炎曜起身,拿起外套,道:“我送你回去。”
语气坚定,话语沉着。
望着他深邃的眼睛,水影点点头,说:“那谢谢了。”
……
其实水影的家离巡捕房不远,再加上有炎曜相陪,二人决定步行回去。
夜晚的上海滩有些寂静,黄浦江从旁边缓缓流过,像母亲的臂膀陪伴着这座城市。店铺大都关了门,显得有些冷清,两旁的街灯,闪着昏黄的光。偶尔头顶有鸟雀飞过,落下一阵鸣音。
水影穿了一件呢子大衣,将手插在口袋里,与炎曜并肩而行,她裙子的下摆被风吹起,像蓬蓬的莲叶,落到了炎曜的身上。
两人没有说话,水影余光看着炎曜的侧影,只觉得刚毅,他走路时身姿笔挺,也许是在军校待过的缘故,比常人更要笔直,可是笔直过了头,便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他突然开口道:“今天的事,谢谢你。”
水影一愣,“谢我什么?”
“蒋照还在广州,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多谢你百忙之中抽空帮巡捕房调查。”他穿一件黑色的风衣,身形高大,立在水影跟前,被路灯拉下了长长的影子。
“没关系,我还要谢谢你呢,让我的所学有用武之地。”
水影微微一笑,又觉得二人的对话实在太官方,一板一眼的,可是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就不自觉地正经起来,就像碰到了自己的教授,生怕被揪出一点错处。
炎曜停住脚步,凝视着水影的脸,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淡淡道:“其实,你不是水影儿吧。”
语不惊人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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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旧油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