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家以后,林冬橘一个人想了很久,她才后知后觉她的回答并不是钟斯与想听的。
钟斯与问:“听说你家闹鬼,是真的吗?”
他的眼神不是叶言东那种带着八卦的好奇心,而是带着渴求,他好像很希望这是真的,想从她这里听到肯定的答复。
她还没从雨天红伞小孩鬼的冲击中回过神,他的问题太突然,而她现在神经过敏,听到“鬼”这个字,下意识地想反驳:“没有啊,哪儿有鬼?”
然后她看见他满眼的失望,那种潮水一般莫名汹涌的感情在一瞬间退去,变成压抑着深黑海面的冰冷。
他走了,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
傍晚母亲回家,她做好饭叫林冬橘下楼,她打开房门,看见小橘猫蹲在那扇久不开放的房间门口,两爪并用的给自己洗脸,抬头懒洋洋地对她喵叫一声。
这一声,缓缓驱散了她脑子里的浓雾,她心里“啊”地一下。
钟斯与该不会以为,他哥哥的鬼魂在她家里?
原来如此!这样才说得通嘛!难怪他那么主动地接近她,一定是从叶言东那里听说了她的入团申请。
林冬橘忽然感觉有些伤感,今晚的红烧排骨都吃得差点滋味。
他一定很想哥哥。
生与死之间隔着如此残酷的界限,对对抛下的生者来说,哪怕是见到对方的鬼魂也是一种慰藉。
沈芸被她吓一跳,怎么吃着吃着一脸要哭的表情?
“不好吃啊?”
林冬橘嘴里塞得满满的,说话都费劲:“太好次了,好次到哭!”
这孩子,神经兮兮的……沈芸的筷子顿了顿,目光微妙斜睨着林冬橘,“听说你今天下午跟个男生在一起玩?”
“啊?”林冬橘猝不及防抬起头。
“别装傻充愣,那男生谁啊?”沈芸语气严肃。
是哪个多管闲事又长舌的邻居……林冬橘心中坦荡,黑白分明的清澈又明亮,“那是我同学,他东西掉我们小区里了我带他进来找,妈你听谁说的?”
沈芸:“门口保安,他说你们俩在找孩子,谁家孩子?”
这你可难倒我了……林冬橘不想说,说起来就是一言难尽,她含糊道:“小区里一个小孩,它把伞落在家门口了。”
“哦,那把伞啊,我拿回来了,你怎么把伞带出去乱扔呢,又丢三落四的。”沈芸尽量不在吃饭的时候教训孩子,这样会影响食欲,之前林建信这样做,她一定会阻止他,今天实在没忍住。
东西都丢到人大门保安室去了!
她刚才回家,在门口被一个脸熟的保安叫住,说什么他在业主群里问过了,没人丢小孩,也没人丢伞,问是不是她家女儿搞错了,然后拿出一把红伞。
沈芸一看,这不是家里的伞吗?一问才知道,今天林冬橘跟一个男孩子在一起,还把家里雨伞扔保安室了。
给她无语的,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教训女儿。
她等着女儿解释,林冬橘却猛然抬起头,眼睛睁得老大,吓她一跳。
“妈,你别开玩笑,那把伞是我们家的?”
沈芸盯了她半晌才说:“谁跟你开玩笑了,妈妈会不认识自家东西吗?”
林冬橘垂死挣扎:“可我从来没见你和我爸用过。”
“是啊,那把伞太旧了,不能折叠,用起来不方便。”
“那干嘛要买那把伞?”林冬橘的语气有点崩溃,“什么时候买的?”
沈芸愣了一下,她皱起眉,嗯?是哦,那种伞现在很少有人用,外面也很少会卖,她怎么脑子抽了给买回来的?
至于什么时候买的……她更不记得了。
对,肯定不是她买的,那也不符合她的审美。难道是孩子他爸?
她的眼神短暂地茫然了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她生气地说:“林冬橘你不要转移话题,这是重点吗?”
母亲很少凶人,她嗓音绵软,凶人也不可怕。
林冬橘却没有半点退缩,她紧盯着母亲,眼神是前所未有的严肃:“妈,那把伞你放哪儿了?”
沈芸在这样的眼神逼视下,不自觉地紧张起来,忘了她要问的那些话。
“就在你房间门口啊,你没看见吗?”
她回家后故意放在林冬橘房门口,想等她看见后自觉来找自己解释。
林冬橘放下筷子,几乎是跑到楼上,她的卧室门口空空如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连小猫也不见了。
唯一能肯定的是,刚才她开门的时候,门口绝没有放着那把伞。
那是……被谁拿走了吗?
恐惧犹如丝丝细雨降落她满身,冰凉且无声。
她还是想不起那个小男孩的样子,只记得他打着那把对他的年龄来说过大的红伞,他说的那几句话,当时只觉得奇怪,现在越想越让人后背发凉。
沈芸在楼下喊:“你还吃不吃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林冬橘回应:“我吃饱了!”
听见楼上关上房门,沈芸也吃不下了。
洗碗的时候她想起来了,伞不是她家的,是搬进来以后在院子里捡到的。
好像就在那棵据说只开花,不会结果的苹果树旁边。
还是不对啊!
还是不对啊!
她说男同学东西掉了,她带他进来找东西,可是他的东西好端端怎么会掉在她家小区里?
这孩子不老实,说起来,也是到了该不老实的年纪,她得警惕着些。
等到楼上房门口,她抬起敲门的手却犹豫了。
孩子大了,心思敏感,会不会不喜欢家长管太多?万一起了逆反心态,反而更叛逆那就麻烦了。
也许是误会呢?沈芸决定找时间跟女儿聊聊,或者哪天见到杨桃,旁敲侧击打听一下。
房间里隐约能听到声音,嗡嗡的,很模糊,像是在跟什么人说话,沈芸听不清,叹着气走开了。
五月份,七点钟的天气还没擦黑,遛狗的女士等到雨停,赶紧牵着大金毛出来,路过林家楼下,看见二楼的房间灯光大亮,她看得直摇头。
这年头的高中生真不容易,怕是吃完饭就开始做功课了,这个点就开灯,估计眼睛早就学坏了吧?啧,真可怜。
……
“钟斯与,你回来没?”
“你怎么还没回来?你~快~回~来~”
“说吧,是不是你拿走了那把伞,拜托一定要是你!”
男生擦着头发上的水从浴室出来,他快被吵死了,洗澡的时候他真不想跟林冬橘讲话。
本来想等吹干头发再说,可是那头的女声太过凄惨,而且越来越哀怨,那种熟悉的女鬼感又回来了。
他抿了抿唇,嫌弃地看了眼房门口的红伞,“在我这里,你要?”
“不要不要!”她放松地轻呼一口气。
“嗯,不要我就扔了,这种晦气的东西。”他说着,垂手将椅子底下的小猫捞起来抱在腿上,警告地轻点它的脑袋。
这只猫学坏了,开始拿他的椅子当猫抓板,可怜的真皮座椅被挠得皮开肉绽,它还喜欢往他房间里叼各种奇怪东西,那把伞就是它带来的。
林冬橘反应了几秒,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那把红伞的故事,她和另一个钟斯与才知道才对啊。
呵呵。
少年在心中冷笑,以为他很想知道吗?
不知为何,林冬橘和另一个自己相处时的情形,会出现在他的记忆中,这感觉很怪异,像是在一套相册中突兀得放入一张新的照片,那个片段存在于他的记忆里,却又与他无关。
他是当事人,也是旁观者。
他的大脑被病毒侵入了,那个病毒是他自己。
他讨厌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必须和她分开,必须结束这种奇怪的关系,再这么下去他可能会精神分裂。
钟斯与冷冷地开口:“你和他做的事情,我这边都看得到。”
什么?林冬橘怔了一会儿,不太理解。
“你知道刚才我跟你见面了?”
“我知道。”
“知道我跟你说的话?”
“嗯。”
“知道我跟你一起见鬼了?”
“那不一定是鬼,也可能是小偷。”
林冬橘不太舒服,这算什么?一点**都没有,那岂不是她以后跟钟斯与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他都知道?
等等,他不就是钟斯与吗?
她差点乱了,无语地提醒:“你说错了,是我跟你做的事,不是他。”
“……”
小橘猫“喵”地一声,奶乎乎的叫声,却巧妙地缓和了他们剑拔弩张的气氛。
猫在他那边!在这种疑似闹鬼的夜晚,没什么比抱着一团柔软温热的小动物更有安全感的了!
林冬橘不甘心地抱起爸爸牌胖兔子,愁云惨淡地开口:“我们俩出事,该不会是那小鬼在作祟吧。”
“比起鬼魂,你最好还是警惕一下活人。”少年的声音冷漠而有力,“你没发现最近有人在跟踪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