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官逸来到奇居阁看到最后一本残卷的瞬间瞳孔蓦地放大,“清商!”上官逸双手颤抖抚摸着纸张上两枚小小的黑色污点,这是沈清商身上的两颗痣!上官逸猛然抓起书本透过阳光使劲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紧紧怀抱着残卷,旁若无人地嚎啕大哭起来。
范衡试着从上官逸怀中拿出残卷查看里面的猫腻,上官逸抱的更紧了。
“清商……那时候你该有多疼……”上官逸抱着残卷泣不成声。
范衡和牧溪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一时间明白了制作这本残卷的材料来源,这不是别人的皮肤,是沈清商本人的。
现场只剩下上官逸抽噎的哭声,在场的人谁也不忍心打搅上官逸悼念他的好友,过了一会儿,上官逸平复下心情,开始讲述沈清商这样做的用意。
那时候上官逸和沈清商还沉醉于仙谜山内部毒蛇的毒素实验中,天气炎热,沈清商脱掉了外衫,只穿了一件敞怀的月白色轻薄坎肩,上官逸将沈清商给他的毒液倒进一碟血液中,血液迅速凝固成黑色的团块。
“不愧是我养的阿肥。”沈清商对毒液效果相当满意,接着滴入一滴黄色液体,原本的黑色团块又变回了鲜红的血液状态。
“你养的宠物都挺欢实,下一本残卷封面可能没有材料了哦。”上官逸摇晃着水晶瓶中沸腾的草绿色液体,不一会儿只剩下一堆绿色的残渣,上官逸拿着银匙小心翼翼将它们刮了出来。
沈清商将上官逸刮出来的绿色粉末包好,露出毒魔该有的阴险笑容,“那就找几个人把皮剥了做封面。”
上官逸对沈清商的伪装早已司空见惯,面不改色地清洗着水晶瓶回道:“人类的皮肤哪里有蛇的鳞片闪耀漂亮,我看最底层的大壮好像有些中暑了,不如我们……”
沈清商挫败地歪在一块巨大地黑石上,“我给你煮菌子汤,别打我家大壮的主意了。”
上官逸一听又有好吃的,便也没有拿着蛇钩将可怜的大壮勾出来,大壮在底层嘶嘶吐着信子,哪里有半分生病的迹象。
沈清商身体贴在冰凉的石壁上,惬意地眯起眼睛,胸前残阳远山的图腾被汗水滋润的闪闪发亮,沈清商擦掉了上面的汗水,忽然兴高采烈站起来对上官逸道:“等我行将就木的那天,我想用自己的皮肤制成最后一份残卷,这才不负人们口中可怕的毒魔名号,届时还请你这个朋友下手利落点哦。”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上官逸神情严肃地抱臂盯着沈清商裸露的胸膛,“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毁损?”
“你们中原人就是被这种三纲五常条框束缚,医术才迟迟没有多大飞跃的。”沈清商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喏,就用这里的吧,到时候分割起来也会规整些。”
上官逸愤怒地转过身去不再看沈清商,“这活你爱找谁找谁,别来拜托我!”哪怕是行将就木的沈清商,上官逸也不忍心在他身上下刀,上官逸心脏忽然抽痛起来,明明死亡离他们二人还那么远,却依然莫名地伤心起来。
沈清商看上官逸不开心,也自觉地结束了这个不详地话题,带着上官逸漫山遍野寻找菌子,上官逸也很快将这段记忆抛诸脑后,直到沈清商提出离别的那天。
曾经上官逸以为离得很远的死亡,很快将沈清商吞噬,也尘封了上官逸的心。
“没想到再次见面,居然是这种形式……”上官逸无比轻柔地抚摸着毒蛊残卷封面。
“上官师傅,这份残卷的内容怎么回事?”范衡知道上官逸很伤心,但时间已经来不及做过多哀悼了。
“最后一页也没了去向……”牧溪见上官逸那般爱惜残卷,也不忍再去触碰桌上的残卷。
上官逸怅然地摇了摇头,“没有最后一页了,这就是全部内容。”
什么!
在场所有人都震惊于上官逸给出的答案,柳五郎一直苦心寻找的最后一页压根不存在吗?
“我跟清商一开始就说好,岭南毒物研究在我俩有生之年都无法完全掌握,缺失最后一页,是为未竟之意……我要去一个地方。”上官逸目光坚定地起身道,“衡儿,小牧,你们跟我一起吧。”
崔行肃也没有立场限制三人的行动,只好放任上官逸带着范衡跟牧溪离开。
“上官师傅,您带我们去的地方是……”牧溪眼见仙谜山巍峨的影子越来越近,心中也泛起了嘀咕,那里除了致命的瘴气,就只剩赤瞑教众早已化为白骨的尸体了。
上官逸默不作声继续往前走,就范衡打算阻止上官逸继续往瘴气更深的地方走时,上官逸停下了脚步。一片红枫林出现在前方,在风中摇曳着火一般的红叶,仿若将整个山林燃烧。
上官逸来到一棵枫树下,轻轻抚摸着树干上曾经用刀锋留下的陈旧印痕。
“清商,你是想让我来这里吗?”上官逸自言自语挖着枫树下方的土地,范衡和牧溪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帮上官逸将附近的土地翻开。
两个黑色的瓶子被牧溪挖了出来,上官逸急忙将瓶子藏在怀里,范衡戒备地看向瓶中的东西,是卷成细轴的信封。
“这是我和沈清商写给三十年后自己的信,”上官逸落寞地摊开信封,“里面的豪言壮志现在看来确实可笑,我现在只想再见他一面……”上官逸合上双眼靠在树干上,任由枫叶的阴影打在自己已经苍老的脸上。
范衡自觉地没有凑上前去看信中的内容,但心中地疑虑还是没有打消,“上官师傅,您来这里难道只是为了看几十年前写过的信吗?”
“我在等。”上官逸睁开眼睛,透过树林的阳光呈现出耀目的色彩,高大的树干影子纠结在一起,共同在上官逸脚下组成鸟巢似的图案,“在我前一丈三尺之处,有沈清商十几年前就想传递给我的消息。”上官逸瑟缩地往后躲了一下,“衡儿,帮我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它,要是那消息会让我绝望,就不要告诉我了。”
范衡随即在上官逸指的位置挖掘起来,果然找到了一方锈蚀的不成样子的铜盒,里面是龟甲,上面密密麻麻写满字迹。
上官,我可能要食言了,自从有了家人这一软肋起,或许就注定了我这个毒魔不得善终的下场,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赤瞑教地处仙谜山深处,宝藏传说尤多,本就是怀璧其罪,引来有心之人垂涎。我本以为凭借毒魔名声可以让他们心生畏惧,但我低估了人心的贪婪,也高估了我的本事,在这场毫无底线的斗争中输的一败涂地。我现今身中剧毒时日无多,赤瞑教在岭南其他帮派联合围剿下已经七零八落,夫人也为保护清羽为人所害。我别无选择,只能拜托尚还中立的盛安镖局将我最后的作品寄给你,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你已经收到我最后的残卷了吧,毕竟那上面可全是我们之前约定的暗号呢,除了你,没人可以读懂我写的符号。我将仙谜山内部瘴气的破解之法拆解,分别藏进六份残卷中,你手中有一份,潇湘派曾经效忠赤瞑教,也被岭南联盟逼在深山一隅无法动弹,掌门苏看山手中有份残卷,还有三份残卷流落于庙堂之中,因为那里边有与过去沧海遗稿相似的内容,可毒蛊残卷凝结的只有我们两人的心血,沧海又与我何干?上官,抱歉,我想请求你帮我集齐这六份残卷,研制仙谜山瘴气的解药。因为清羽,他被郁林的人追杀逃进仙谜山更深处,我死不足惜,可清羽只是个孩子,帮我去仙谜山深处找到清羽,这是我最后的请求,找到清羽后,立刻将解毒之法销毁,就让仙谜山变成任何人都不能踏足的禁地好了,宝藏?他们不配拥有!待到下一世,我们再一起探究仙谜山毒物们的秘密。你若恨我食言,不如就着最后一份残卷下酒吧,我已经提前腌制好了,椒盐才是用来下酒最好的调料。
牧溪神色复杂地看了上官逸一眼,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上官逸就算进仙谜山深处,又能找到什么呢?牧溪悄悄观察范衡地反应,没想到范衡竟直直将龟甲交给上官逸,牧溪想阻止都来不及。
上官逸接过龟甲,目光极其缓慢地在文字中游移,生怕错漏一个字,读完后,上官逸一言不发地将龟甲和信封收进口袋中,郑重朝范衡和牧溪道:“我会尽快研制出仙谜山最深处瘴气的解药,然后找到沈清羽。”
“可事情过这么多年了……”牧溪终究没有忍心将残酷的真相告诉上官逸,一个孩子跑进满是猛兽,毒虫和瘴气的深山中,能有几分活着的可能?哪怕找到尸体都已经是奢望了。
“范衡……”上官逸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揪住范衡的衣袖,“清羽他还活着……对吗?”
范衡语气中尽是坚定,“沈清羽现在尚在人间。”上一世他可是亲自见过沈清羽的,在毒蛊残卷之谜被解开之前,柳五郎他们不可能知道沈清羽在哪里,所以这一世沈清羽并不会因为他的介入而提前死亡。
“那我就要抓紧时间了……”上官逸踉踉跄跄走出了红枫林,鬓间的白发不知不觉间多了不少。
牧溪跟在范衡后面悄悄埋怨道:“沈清羽根本不可能活着,为什么要骗上官师傅?”
“因为我想借刀杀人。”范衡刻意拉远了跟上官逸的距离小声在牧溪耳边说道。
“何处的刀?”
“仙谜山深处的刀。”
“沈清羽难不成真的活着?”
“他若活着,见到昔日的灭族仇人踏入曾经赤瞑教的领地,会怎么做?”
“可沈清羽明明……”
牧溪话没说完,便被范衡用食指堵住嘴唇。“我已经没有筹码去帮上官逸赢得研制忘忧丹解药的时间,就让忘忧丹的蔓延到此为止吧。上官逸现在最想要研制的其实是可以解除仙谜山深处瘴气的解药,加之忘忧丹的诱惑,岭南其他人哪里还坐得住,必定会将矛头指向奇居阁,血溅三尺的厮杀……这想必也是明昭恕想要的。仙谜山深处要是真没有沈清羽,我也会杀了那些服食忘忧丹的人,然后伪装成沈清羽鬼魂作祟,沧海不是想要一个任他拿捏的岭南吗?我就彻底将它打成一滩烂泥,看沧海如何拾起这团污秽!”
范衡眼底疯狂的色彩渐渐和柳五郎重合,牧溪用力眨了眨眼睛,摒除脑海中荒唐的想法,既然范衡动了杀心,那他就全力配合范衡的计划。“我们还有多少时间?”牧溪问道,明昭恕不知去向,范衡想引蛇出洞,也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才对。
“那就要看上官师父研制解药的速度了……”范衡意味深长看着上官逸渐行渐远的背影。
“消息传递出去了吗?”奇居阁中,范衡拿着一枚忘忧丹似笑非笑地问一位成员。
“是,属下都按照范公子吩咐做了,”那位成员好几天都没有服用忘忧丹,整个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下来,他已经不能从饭食中获得任何满足了。
范衡手中的忘忧丹掉在地上,成员迅速爬起来将忘忧丹捡起塞进口中,接着便享受般眯起了眼睛,范衡发出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息,接着和牧溪一起离开了房间。
“忘忧丹存货已经不多了……”牧溪提醒道,这些天上官逸将自己在房中研制仙谜山瘴气的解药,奇居阁内服用忘忧丹的成员众多,在这样下去,忘忧丹没了之后又该怎么处置他们?
“你觉得崔阁主做的真的对吗?”范衡皱眉将手上忘忧丹残留的粉末清洗干净后问道。
“给奇居阁成员继续服用忘忧丹吗?”牧溪刚才也看到那位成员的惨状,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若没有这些忘忧丹,他们药瘾上来,又该如何解决,他们并没有多厉害的意志去抵抗那种钻心的痛楚。”
饮鸩止渴,牧溪也清楚这种选择的本质,范衡想必也是这么认为的,可范衡还是没有阻止崔行肃的选择,甚至还加以利用……
“要是我中了这种东西……你还是杀了我吧。”范衡想到那些在自己脚下摇尾乞怜讨要忘忧丹的人们,哪里还有半分尊严?他无论如何是绝不肯向别人祈求半分垂怜的。
牧溪还想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保持沉默,他无法想象那种境况下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我不会……”牧溪手指抚过范衡带着忧愁的眉眼,自从来了岭南,范衡就连笑容都满是凉薄和戏谑,他想要那个明媚张扬的公子回来。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牧溪迅速将手移开,推门进来的正是一直守着上官逸的白鹇。
“公子,牧首领!”白鹇兴奋道,“上官神医终于研制出仙谜山深处瘴气的解药了!”
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范衡终于露出放松的笑容,放出去的网也该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