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衡真有些佩服起扛着他跑了快半个时辰的女人来,这么长时间依然健步如飞,速度丝毫没有减缓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女人的脚步放慢下来,迈过一处台阶,范衡闻到繁茂荒草的气息,是个废弃的宅子,还没等范衡组织好逼供的台词,一双手就隔着麻袋在范衡身上乱摸,范衡没发现同伙,只好继续装晕,打算等同伙来了一网打尽。
女人解开了麻袋,低头在范衡身上仔细嗅了嗅,满意地笑了笑,接着将手往范衡衣襟里面伸,范衡忍无可忍,一把扣住女人的脉门。
“抓到你了。“范衡睁开眼睛,总算看到了女人的真面目,是个身形高壮的中年妇人,左边眉间有道一寸长的陈年旧疤,被范衡扣住脉门丝毫没有慌张的态势,反而显得更加兴味盎然,范衡被女人看宠物一样的目光激怒,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女人用另一只手迅速在范衡胸前一点,范衡讶然地看着不听使唤垂落的双手,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封穴方式。
“不错,你够辣,”女人爱怜地摸了摸范衡的手指,“我们城主就喜欢调教辣的。”
“你想把我卖做男娼?”范衡不可思议道,“城主……你们城主是谁?”打死他也没想到有一天真的会被人拉入风尘,之前春娃说的锦绣楼,不会是男娼馆吧。春娃才十四岁,那些畜生还真不干人事!
“小野猫,别说的那么难听嘛……”女人轻佻地抬起范衡的下颌,“能够为城主献出身子,是你的福气。”
范衡皱眉别过头去不再看女人轻浮的目光,“所以我问我要伺候的城主是谁,还有,真的有锦绣楼吗?”
女人脸色微变,“你居然知道这个,看来得马上离开了。”女人从屋内拿出一口大箱子,将范衡扔了进去,在关上箱盖之前,废宅的门被推开,另一个女人进来了,范衡一下子明白了春娃为什么会为那位大娘辩解,这阿婆看上去慈眉善目,跟街角缝补衣服的老妇没什么两样,但范衡还是察觉到了这女人周身若隐若现的威压,虽然她看上去比另一个人苍老,但她身手恐怕还要更厉害。
“怎么找了这个来?”老妇来到箱子边居高临下看着范衡,仿佛是在看一件不甚满意的货物。
“好看!”年轻些的女人用力拍了拍范衡的肩膀,“比现任爱神还要好看的,打着灯笼也难找,今天让我碰上了,我能不心动吗?”
“可是花东荷,这年龄会不会大了些……”年长的老妇为难地将手搭在箱子边缘,“姿色现在确实极品,可等调教完进锦绣楼,也不知道能用多久……”
“调教个三五年,到不了二十五,至少还能用七八年,磷姐,这笔买卖我们不亏。”名叫花东荷的女子把玩着范衡的发带,“也该让桃夭城里的人吃些好的,而且他知道锦绣楼的事情,想必是韩淙封那边走漏了消息,我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那个少年,这人形迹可疑,说什么也不能放走。”
磷姐眸光微闪道:“我们该撤了,让附近的人别妄动,准备回城。”
“桃夭城……”范衡听到熟悉的名字后再次压制住了暴露身手的冲动,牧溪师父临终前说过的地方,既然有桃夭城,隐白的消息想必也能探听得到。
范衡的发带被花东荷粗暴扯下,连带揪下了几根头发,范衡吃痛地皱起眉头,他堂堂思源山庄二公子,前世玄鸮堂首领,现任鬼鸮,什么时候受到这般无礼的对待!范衡眼睁睁看着花东荷得意洋洋抚摸着发带上的暗纹,那是牧溪衣服边角料做的,这么被抢走还真是可惜了。
花东荷跟磷姐很快将箱子封好,准备了马车离开红焰街,但她们没注意到的是沿途中范衡悄悄留下的不起眼的标记,有了这些标记,牧溪很快就能找上来,范衡放心的蜷缩在一片漆黑的箱子中,马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水汽进入箱内,马车经过满是水雾的瀑布,范衡一下子支起身子起来,水流会抹消他留的标记,牧溪来的可能不如想象中那么快了。
忧心也无用,载有范衡和两个女子的马车吱吱悠悠继续前进,箱中没有任何可以缓冲的衬垫,范衡感觉自己的骨头都要被颠散架了。不知过了多久,马车总算平稳下来,范衡听到花东荷收拾东西准备下车的话语。
箱子被花东荷抗下马车,街边熙熙攘攘,尽是女子的叫卖声,范衡忽然意识到城中不对劲的地方,这座城好像没有男子……
咔哒——悬空的箱子总算再次落在地面,箱子被打开,范衡维持着一开始蜷缩的姿势,好奇地向外边看去,是一间看上去像是卧室的房间,房中还有焚烧艾草的味道。陪在范衡身边的只有花东荷,磷姐不知去了哪里。
“这里是……”范衡眨巴着眼睛无辜地问道。
花东荷从衣柜中取出衣服扔给范衡回答道:“锦绣楼,你已经进入桃夭城的地界,插翅难飞,不要再妄想逃出去。”
“也就是说,这里是桃夭城的烟花场所?”范衡观察着扔到箱中的衣服,纯白的长衫,外搭一件撒银月白轻纱,袖口处点缀了一圈金黄色的银杏叶,很招摇的款式,穿这身衣服别的不说,想从满大街人流中悄无声息的逃出去几乎没有可能。
花东荷看到范衡没有要逃走的意思,便解开了范衡的穴道,“只有外边才将情事消遣之地叫做烟花场所,这里锦绣楼,里边住的秘师们全是为全城子民提供享乐的美人,你很快也会加入他们,先在这里当个清客熟悉一下,等下一个未来秘师回桃夭城后就一起去城主哪里接受调教,不然你们这种未经训练的野男人,容易闹出事端。”
秘师?清客?城主?范衡捏着衣角紧皱眉头,将花东荷说的陌生词汇含义猜了个七七八八。要是能见到城主,说不定可以问出隐白的秘密。“下一个人什么时候来?”范衡有些迫不及待想见城主了。
“猴急什么,很快就送你去城主那儿。”花东荷嘴角掩饰不住的笑意,这傻子不知道调教是什么意思吗?
“这里是座女子统治的城池。”范衡几乎可以笃定,锦绣楼的秘师们本质上就是全城女子共同豢养的玩物,至于玩物的来历,他已经领教了,水月说过,桃夭城是女子的天堂,一方权力的膨胀必然伴随另一方利益的践踏,光看花东荷跟磷姐对他的态度,桃夭城的男人们究竟怎么个地位可想而知。
“赶紧把你这身乡巴佬衣服脱了换上新衣服,”花东荷见惯了这种场面,不耐烦催促道,“时间长了你就什么都明白了,换完衣服我带你去见楼主,还有锦绣楼的其他秘师们,有空多跟他们学学该怎么讨女人欢心,不然像你这么不识相的呆瓜,皮相再好都养不活自己。”
“那请你回避一下。”范衡展开衣物走到屏风后,这种女子掌权的古怪之地,还是先暗中观察一下为妙。
花东荷鄙夷地啐了范衡一口,现在谁稀罕看啊,等调教完身段软下去那才带劲呢。
范衡很快将衣服换好,出去之前深深吸了一口气。所幸范衡历经沧桑,脸皮也是得天独厚,不然很容易被活活气死,这近乎荒诞的倒反天罡场景,他只在志怪小说中看到。那就让他见识见识,这份荒唐究竟能离奇到什么程度。
范衡总算在后院中看到了锦绣楼的部分样貌,有些像玉树宫的架构,是窄弧形的建筑群,但楼阁看上去比玉树宫崭新气派多了,楼阁中的房间时而传出一阵丝竹之声,低沉的男声优雅地唱着暧昧的小调。
花东荷带着范衡来到楼主的房间,将范衡介绍给了楼主。楼主约莫四十多岁的年纪,画着精致的妆容,身穿绣有粉色山茶花的绸衣,金色的腰带将她肥胖的肚腩分作两层。
“怎么弄了个这么大年纪的?”楼主上上下下将范衡巡视了好几圈,言辞中也满是不屑之意。
花东荷解释道:“楼主,最近风紧,实在不好找年轻的,不过这个虽然年纪大些,但容貌上真真是无可挑剔。”
范衡再次体会到的七窍生烟的滋味,嫌他年纪大?有能耐赶他走啊!
“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你会哪个?”楼主审视着范衡问道。
“琴技略懂,”范衡谦逊回答道。
楼主指了指桌上的古琴,示意范衡弹奏一曲。范衡乖乖走到琴旁,调试琴音的时候忽然想到了玉树宫满头白发的素琴,曲调也信手流转为素琴那晚弹奏的曲目。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范衡歌声不像素琴那样柔媚,但也算得上风雅,楼主满意地点了点头,做个清客相当够格了。
“叫什么名字?”
“范衡。”
楼主嫌弃地摆了摆手,太难听,改了吧,说着拿出一本诗集翻到某处,“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叫兰泽好了,我这就刻牌准备给你开张。”
范衡两眼一黑,锦绣楼楼主烈焰红唇一张,就给他连名带姓全改了,而且改成了这么女里女气的名字,可当范衡看到还有名为“芙蓉”的刻牌后,心境瞬间释然了,这里本来就是男女颠倒的地界,起个女性化的名字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范衡的木牌很快就刻好,挂在了锦绣楼的大厅,随时恭候客人的光临,但锦绣楼秘师众多,几乎没有人放着色艺俱全的秘师不找,去光顾一个还没有被调教的清客,开张第一天范衡难得的空台了。
范衡也乐得清闲,躲在自己屋中翻看这楼主特意让他熟读的《男德经》和《夫道训》,“男德无极,夫怨无终,敬恭男德,坤予乾命……”范衡有些好笑地合上书本,这不是把外边规训女子三从四德那一套给照搬过来了吗,但并没有对男子的贞洁做什么要求,相反,对于贞洁烈男持有着近乎鄙夷的态度,而且提倡一种哪怕作践自己也好讨好女人的法则,温良恭俭让在这里成了对锦绣楼秘师们必守的规矩。
还有花东荷送他的一本《桃夭城简史》,解释了桃夭城的建城历史,原来这座城已经存在了六百多年,当年一批被瘟疫逼得无家可回的女人们躲进了凉州边界的深山,无意中发现这片从未有人来过的世外桃源,几十个女人便在此安家,一开始她们会出城用自己织的布和种的粮食换取其他生活物资,但她们出城采购时被居心不良的男人盯上,跟着她们来到世外桃源,男子在几十个女子的善意招待下变得野心膨胀,居然想统治这片土地鸠占鹊巢当首领,并且勾结其他地痞准备将女人们囚禁起来当玩物,结果被女人们发现,最后沦为玩物的是那个狡猾的男子和藏在暗处的流氓们。
一旦尝到了地位和权利带来的优越,便再也回不去原来的谨小慎微,女人们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原来她们也可以将男人当作宠物圈养起来取乐,但男人终究是卑劣不堪的低等动物,并且大部分有着超过女子的体力,所以还是需要对男人的数量严加控制,绝对不能让他们威胁到现在女性的地位,所以才建造了这座锦绣楼,这里的男子都是被规训和调教过的,绝对生不出反抗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