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溪被几个流浪汉压制在地上,汗臭和粗重的喘息几乎令他作呕,牧溪用力挣动着,却浑身都使不上力气,那种淡黄色的迷烟以前从未见过,看来沧海又研制了新的玩具。
“你说我会杀了范衡?”牧溪仰头逼视着水月,“别做梦了,你最好现在就杀了我,然后逃到范衡永远都追不到你的天涯海角去!”
“杀了你我去哪里欣赏这么有意思的戏码?”水月不满牧溪只是被限制行动的现状,低声吩咐道,“你们在等什么?还不操了这个人尽可夫的贱人!”
为首的流浪汉整个身体贴近牧溪,牧溪厌恶地绷直身体,皱眉躲避臭烘烘的嘴巴,身后硬邦邦的异物令牧溪浑身汗毛倒竖,之前强装的镇定荡然无存。
“水月!你身为玉树宫宫主却自甘堕落给沧海效力,你到底将历代宫主恪守的誓言置于何地!玉树宫早晚毁在你手上,现在的你跟我一样不过是穷途末路的恶犬罢了!”
水月把玩着骷髅的指骨,朝牧溪轻蔑地笑了笑:“看来上次在树林你还没有吃到教训,”水月秋水似的双眸瞬间放大,“迎合吧。”
水月预想中牧溪的狂态并没有出现,一截断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了水月的穴道上,水月一口血喷在骷髅身上。
“怎么回事?”水月夫人不可置信的看着牢内倒成一片的流浪汉,牧溪握着匕首眉目一片清明。
“那还要谢谢你的摄魂术。”牧溪接着在还蠕动的流浪汉身上补了一刀,范衡之前给他留了道真气,可以抵制水月的摄魂术稳定神智,他就顺便借这股外力稀释了体内的毒素。不过范衡这真气一般人确实用不了,他堪堪运完一个周期,身体就又冷又疼,像是被刮骨钢刀凌迟过一般。
“你没有胜算了,”牧溪露出跟范衡如出一辙的怜悯,“你不是我的对手,土尊者同样也斗不过范衡,若是范衡见到这个场面,我都不敢想他会怎么对你。现在把你知道的关于沧海的情报全说出来,我会给你个痛快。”
水月抱着骷髅,在没有刚才的从容模样。“不过就是让你换个死法而已!”水月挣扎着想去按动坐以旁边的机关,里边藏着足以致命的毒烟,却怎么也移动不了半分,牧溪又扔出几截断指彻底封死了他冲破穴道的希望。
“我在等范衡来找我,你在等什么?”牧溪挑衅地朝水月笑道。
水月被气的又吐出一口鲜血,怒视牧溪:“你真以为你家公子找的到你?”
“我信他,”牧溪目光缱绻,“我同样笃定他也会像我信他一样信任着我,可是水月,你刚才居然把视你做唯一信仰的箐诺推下深渊,为了复仇,这么作践你自己和关心你的人,到最后落得众叛亲离的下场,值得吗?”
“为了能把你拉下地狱,众叛亲离又怎样?”水月依偎着骷髅的肋骨口气强硬道。
牧溪怀念地望向水月怀中的骷髅,“你有没有想过,师父从来不想看到我们两个这样斗得你死我活?她希望的,不过就是我们两个都能好好活着。跟你说实话吧,师父胸前那把刀,是她授意我刺入的,不然,以我那时候的身手,师父想杀我,我早死了。你恨我杀了师父,我何尝不恨你引得我师父背叛玄鸮堂落得被堂主追杀?但你是师父的爱人,我不能杀了恩师再去杀她的挚爱,可你……为什么要站在沧海那一边……”水月已经没有生路了,朝廷和江湖都不会放过他,范衡也不会允许自己包庇这个沧海的水尊者。
牧溪疲惫地坐在地上,身上的冷痛已经消失大半,可胜利的畅快感并没有如期到来,他只看到了师父苍白的遗骸上沾满了爱人的血迹,若是易地而处,他未必能做到像水月这般对着仇人虚与委蛇。
水月抱着断墨的遗骸久久没有说话,忽然,狂热的恨意再次席卷了水月的双目,“若是不恨你,我这么多年来究竟算什么!”承认自己失败很难,承认自己多年的谋划不过是场闹剧更难。
“那你杀了我和范衡后又会怎样?将玉树宫变成沧海新的总部,去残害那些可怜的女人,你是玉树宫的宫主,钗裙不朽,蒲柳何辜,你真的甘心让历代宫主的理念在你手中付诸东流吗?就算你扮成琼花,也出于帮受难的可怜女子讨回公道,可成为水尊者的你,又怎么去践行玉树宫的慈悲?”
水月指尖插进骷髅肋骨的缝隙,像是抓紧防止自己滑落深渊的蛛丝,“我不会让沧海寄生玉树宫的……我的目标从来只有你,谭菱町她就是个疯子,沧海那群清算派也是,我不过是利用他们将你拖进地狱而已,毁了你,我会将准备进驻玉树宫的沧海名单秘密交给昆仑派掌门,联盟会除了他们。”
“昆仑派到祁峰山距离多远你想过吗?等昆仑派召集完联盟部众,你玉树宫早就被沧海渗透成筛子了!”牧溪恨铁不成钢地提醒道,到那时候,不知会有多少人为水月的疯狂付出生命代价。
水月愣了愣,接着道:“我是沧海的水尊者,会给玉树宫争取时间的。”
“你以为沧海首领有多信任你?”牧溪一把攥住铁栏杆厉声问道,“沧海首领到底是谁?谭菱町……是她吗?她就是土尊者?关于沧海后续的计划你究竟知道多少?”
一只手轻拍牧溪肩膀,牧溪下意识一把攥住想要反手一拧扭断来人胳膊,指尖冰凉的触感提醒了牧溪来人的身份。
“公子!”牧溪一下子扑到范衡怀里,范衡原本湿透的衣服已经半干,牧溪紧紧搂着范衡的腰,范衡果然没有辜负他的信任!
范衡安抚地拍着牧溪后背,转头看到了牢房内流浪汉的尸体,朝水月露出了阴森的笑意,“水月夫人好雅兴,还有心思欣赏逼良为娼的戏码。”
“师父……”箐诺从范衡身后出现,后边跟着的还有面色难看的谭菱町,“范公子都跟我说了,您真的跟沧海有关联吗?还想将玉树宫变成沧海的庇护所?”
“水月!”谭菱町咬牙切齿朝水月怒骂,“你个废物,连个囚犯都搞不定,白费我这么多年的苦心!”
水月朝谭菱町眨了眨眼睛,谭菱町恍惚的跪了下来,“一拜天地!”谭菱町直直朝墙角方向跪去,接着垂首用力撞向石壁,满头鲜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谭菱町,亦或是真正的柳五郎,她的时间永远停留在与萧恩倜拜堂的时候。
“疯子。”水月收起了勾魂摄魄的眼神,直面范衡快要凝聚成形的敌意。
“我说谭菱町怎么那么听话带我来找牧溪,”范衡依依不舍放开牧溪,斩断流浪汉的手腕扔向牢门之外,断掌轰碎了水月的座椅,水月狼狈的趴在地上,“你是想等阿牧被折磨的心神涣散时用摄魂术控制他把我杀掉对吧?”如今牧溪神智清明,流浪汉躺了一地,水月的计划已然泡汤。
水月不答,只是紧紧抱着断墨的遗骸,范衡扔出铁钩将骷髅一把勾住用力拉向自己这边,水月一声惊呼,却无法抵抗范衡的力道,断墨的遗骨很快被范衡抓在手中。
“阿牧,不要看,”范衡柔声提醒,接着一把将遗骨胳膊拆下拿进牢内,朝水月森然笑道,“水月,你说我要是将这把骨头放在火上慢慢烤酥,磨成粉将它掺进剩饭里给狗吃掉会怎么样?”
“住手,你个畜生!”水月眼中留下两行血泪,椅子碎片扎穿了他的手掌,水月求救地看向牧溪,“她是你师父,你不能眼睁睁看着范衡这么折辱她!”
“公子……”牧溪轻轻拽着范衡的衣袖,范衡不为所动,依旧拿着手骨跟水月对峙,甚至将手骨靠近火把,苍白的骨骼被烈火烤的焦黑。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
水月认输了,范衡隔空解了水月的穴道,水月爬向碎椅子旁边一个角落,牢门被打开,水月第一时间夺下了范衡手中的断骨,跟断墨剩下完好的骨骼拼在一起,着迷地抱在怀中不肯撒手。
“既然沧海想要将玉树宫变成新总部,那你应该知道盘踞在附近等着鸠占鹊巢的沧海残部吧?”范衡也不想再将断墨的残骸抢回来,水月说到底不过痴人罢了,他只想得到他需要的情报。
水月怜惜地抚摸着被范衡扯断的骨骼残端,“玉树宫三楼上锁的库房,有本玉树宫第三任宫主旧志,那里有详细的名单,是清算派的人,你们按图索骥很快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箐诺看到师父恍若疯魔的样子心疼地抱住水月的胳膊,“师父,那你怎么办?”箐诺泪眼婆娑望向范衡,祈求着他们能饶师父一命。
水月轻轻推开箐诺,真诚地对范衡道:“范公子,此事都是我一人所为,跟所有玉树宫成员无关,阿诺更是被蒙在鼓里,我听凭诸位处置,只求你们……能保全玉树宫的颜面。”
范衡歪头疑惑道:“你不是花琼吗?我们在玉树宫山洞中的密道内找到了藏匿着的通缉犯花琼,花琼密谋篡夺玉树宫天险为沧海所用,水月夫人早已被花琼所害,如今在圣女的调查下终于沉冤得雪,玉树宫也恢复了往日的安宁。这个剧本怎么样,水月?”
水月拿起碎木屑狠狠往脸上划去,“这样会显得更可信点,水月是天下第一美人,见识过的不少。”
箐诺撕下衣袖包扎着水月脸上的伤口,哀求道:“师父也是一时糊涂,还请二位公子……”
水月那样算计牧溪,范衡铁定不会放过水月,更何况水月还是沧海的水尊者,包庇重刑犯的罪名他可担当不起。“一会儿你顺着机关去山洞看看,看完你再好好想想该不该求情,还有阿翠的尸体,扒干净好好看看他们做了什么。”范衡不想看箐诺一直跪着哭泣,便将箐诺扶起来劝解道。
箐诺被大量的信息冲的头脑发胀,抓着水月问道:“师父,这个山洞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去您闭关的地方找您,不小心碰到了烛台,居然看到这么幽深的密室,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一直不告诉我?”
水月一五一十说起了山洞的来历,是第一任宫主为了防止夫家或者主家强来要人,给女子们准备的藏身之处,后来玉树宫名声越来越大,加上天险,来玉树宫要人的也越来越少,到他这一届就已经荒废了。
水月说话时恢复了原本男子声音,把箐诺吓了一跳,水月笑笑表示自己一开始是被上一任宫主收养,为报宫主养育之恩,情愿以女子身份生活,后来他将玉树宫女子的苦难看在眼里,更加坚定了要帮助这些女子的决心,玉树宫内建筑朽烂不堪,他就亲自去江湖冒险筹措资金,没想到遇到了断墨,并爱上了这个强大英伟的杀手头目。
真凤假凰,假凤真凰,就连水月不清楚他爱上的究竟是心为男子的断墨,还是实为女子的断墨,水月更在这场爱恋中彻底将自己的性别模糊掉,但这场恋情最终还是因为弄人的造化变成了像他名字一样的镜花水月。
“其实我一直知道的……”水月用毁容的脸贴着断墨的头骨,“牧溪,断墨一直不想杀你,可是,我要是不恨你,我又怎么感受到我还活着呢?你既然能够为你的师父收尸,能不能将我和断墨葬在一起?”
“你还不能死!”范衡反应极快,一下子夺过了水月手里的毒针,“你是沧海的水尊者,在你吐出所有信息之前,得活着。”
水月面露绝望,“你要把我交给官府?难道你不怕我攀咬牧溪吗?他可一点都不清白!”
“至少你现在不能成为一具尸体,”范衡做出了最后的让步,“我需要一份完整的口供,或者遗书。”牧溪的过去水月肯定知道些,一旦细究起来还真讨不到什么便宜,不过有名单也够了,正好顺手给牧溪做个人情。范衡余怒未消,依他的脾气,本该将想折辱牧溪的水月千刀万剐。
“我明白了,”水月释然地放下骷髅,“箐诺,帮我准备纸笔吧,玉树宫……以后就交给你了。”
箐诺抹着眼泪离开了密室,范衡查看了谭菱町的现状,失血过多,加上之前他用内力强撑谭菱町行动,已经回天乏术了。
“谭夫人……”范衡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经被决绝填满,造化弄人,谭菱町可怜,可他的牧溪又凭什么担上这么多罪名,那些女子凭白遭此横祸又该找谁讨公道 ?
箐诺很快拿着纸笔回来,还有那本水月说过的玉树宫旧志,范衡翻开确认了真假后,便交给牧溪保管。范衡准备跟牧溪一起将谭菱町的尸体抬出去,箐诺则走向地洞深处看看范衡所说的隐藏的秘密。
“水月夫人,”牧溪临行前问向水月,“师父生前,是怎么看我的?”
水月写字的手一顿,接着朝牧溪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她说你是性子跟她最像的一个徒弟,总是不愿意放弃自己心中虚无缥缈的期待,其实仔细想想,人这一辈子有什么值得坚守的呢,你和断墨,还有我,都活得太累了……还有,你家乡是在凉州边陲叫容古村的地方对吧,你师父的家乡跟你离的很近。”
“桃夭城?”牧溪一下子想起了之前那枚刻着桃花的玉佩和师父的遗言,急忙追问道,“既然很近,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听说,那究竟是什么地方?还有,你知道隐白是谁吗?”
“那里是女人的天堂,真正的世外桃源,在那儿生活的女人从不会有当世女子面临的困扰,”水月笔尖的墨水滴落到宣纸上,凝成一团墨渍,“我知道的只有这些,隐白……我也不知道是谁。”
牧溪这才知道原来他和师父的家乡挨得很近,已经算是同乡了,桃夭城……既然是个城,规模应该也不会小,隐白会不会还在桃夭城中?
“多谢。”牧溪诚恳地道谢,这么多年萦绕在他心中的谜团总算有些眉目了。
范衡和牧溪出去没多久,箐诺也铁青着脸从密道出来,再也没有给自己师父说过半句求情的话,那两个还活着的女人该怎么处理箐诺一时间也没了主意,她们那副惨相肯定会吓到玉树宫成员,还有被牧溪杀掉的流浪汉,玉树宫居然出现除了范衡和牧溪之外的男子……箐诺瞬间感觉一个头两个大,只能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范衡。
范衡轻车熟路拿出了化尸粉,流浪汉尸体就近处理掉,烧成焦炭的女尸要不要一起化掉箐诺看着处置,至于那两个女人……范衡嘱咐箐诺,给她们两样东西,刀刃和饭菜,看她们怎么选,刀刃意思很明显,饭菜的话,等她们的伤口不再那么恐怖再将她们搬到玉树宫内。
“再让人看看铁索桥修葺进展,我们这边可要抓紧时间了。”范衡提醒道,不管当时铁索桥因何而坏,现在敌人暂时构不成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