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镇上最近来了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算命先生,没人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当人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租下了一间屋舍,自顾自地当起了他的算命先生。
镇上闲话的老人对着周围的人群神神叨叨地念着话,也不管旁的人想不想听,说着自己那天早上晨起倒尿盆的见闻。唾沫从她那没有牙齿的嘴里往外喷得到处都是,让凑热闹的人退避三舍。
“那天可起了大雾噢,却还有点蒙蒙雨。老婆子眼睛本就看不清,这下眼前更是白茫茫的一片。”她抠着长指甲,双手交叠从指甲缝里抠出泥垢来,“撑着一把伞,一身神棍样的道士黄袍,晃晃悠悠就来了。”
听了一耳朵故事的围观群众大失所望,这疯疯癫癫的老婆子说了半天,结果压根儿就没说到重点。他们不约而同地“嘁”了一声,刚想讽刺几句,余光一瞥就见那神秘莫测的算命先生扛着招牌,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了。
算命先生姓黄,约莫四五十的模样,鼻下生就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分外滑稽。他也不在意其他人异样的目光,房租一交,摊位一支,就算是在这镇上安了家。
他那个陪伴半生,随着他风里来雨里去的招牌已经开始掉色,斑驳的木牌瞧着十分得不可靠。镇上的人们原以为又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没想到几天经营下来,当真还让他算出来了点东西。
这算命的黄先生盯着隔壁摊位卖肉的屠夫盯了半天,目光专注得让人无法忽视。那屠夫本就是镇上有名的暴脾气,被人这样细细地打量注视,自然无法忍受,屠刀一摔就撸袖子打算找人理论理论。
黄先生身量不大,瞧着有点含胸驼背的颓态,与人们想象中仙人道士那仙风道骨的模样相差甚远。一见那屠夫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他便率先认了怂,连连道歉后才换回那屠夫脸上一点好脸色。
本以为这点小插曲就这样解决了,没想到那黄先生眼珠儿提溜地一转,两撇小胡子随着面中肌肉一上一下地耸动,看起来和偷鸡吃的黄鼠狼别无二致。屠夫刚想回到自己摊位,就听那不长眼的神棍开始胡说八道。
“赵屠夫,我瞧你今日怕是有血光之灾啊。”
赵屠夫本就心情不愉,闻言火气更是一下子就蹿上了心口。他攥紧拳头,大步流星地朝黄先生走去,伸手抓住了人的领口,分外轻巧地就将这神棍从地上提了起来,作势要打下去。周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开始劝阻,生怕两人真闹到衙门上去。
那黄先生在其他围观群众的阻拦下免了屠夫的一顿打,没想到竟然还不老实。他贼兮兮地看着屠夫脸上愤怒的神色,往他的火气上又添了一把火:“赵屠夫,我没骗你,你今日末时得回家里一趟,不然必有终生大憾。”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赵屠夫彻底压不住心上的火气,刚想冲过去给这胡言乱语的神棍一点儿教训,就被其他人抱住了身子。有人开始当和事佬,调解屠夫和算命先生之间的关系:“赵屠夫,你先别着急。”
“不如你末时就先回家看一看,这世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那和事佬觑了一眼身边看起来颇为猥琐的神棍,又抬头看着身前力大如牛的屠夫,“这算命的前不久才租的房子,摊子也在这里,咱们也不怕人跑了不是。”
听了这话,屠夫心里的火气才算是被压制了下来。虽然他对这神棍诅咒的话语嗤之以鼻,却仍旧不可避免地在心里埋下了一颗怀疑的种子。剩下的时候他一直盯着那算命先生看,却见那算命先生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不由得怵了几分。
赵屠末时还是听信了那神棍的话语,匆匆忙忙地收拾摊位回了家。临走前他粗眉一挑,脸上横肉抖动,对着黄先生放了狠话:“你这个招摇撞骗的破神棍,要是敢骗老子,老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其他围观的摊贩群众面面相觑,最后都将目光放在了人群中心那个挂着“赛半仙”招牌的算命先生身上。黄先生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之情,反而胸有成竹地摇起了那把破破烂烂的蒲扇,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其他人见没有乐子可看,便都做起了自己的事情,这条长街上再度恢复了之前的祥和。有人在看热闹,有人在好奇,都等着看赵屠夫和这个算命的黄先生之间,最后到底会用何种方式收场。
下午酉时,长街尽头有人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眼神尖的人一眼便瞧出了那人是中午离去的赵屠夫,正互相窃窃私语。围观群众将算命先生的摊子水泄不通地围了起来,打算看看赵屠会如何找他算账。
没想到向来嚣张跋扈,谁也不放在眼里的屠夫拨开人群,跌跌撞撞地跑到黄先生摊位跟前,二话不说就给人结结实实地跪了下来。围观群众吓了一跳,纷纷退开几步,就听那拿惯了屠刀的屠夫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开始哭诉。
“多谢神仙提醒,救了我可怜的儿子!”
二人身边聚集着的围观人群这才从他零零散散的话语中拼凑了个真相,那屠夫的儿子年仅七岁,一人在家独处玩闹,没成想原本好好的房梁竟有松动迹象。要不是屠夫及时回家,怕是要砸伤了人。
屠夫眼泪汪汪地膝行上前,给那神秘莫测的黄先生磕了两个响头,甚至还左右开弓地扇自己巴掌:“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仙人,还请仙人不要怪罪。”
那算命先生小眼一眯,小嘴一撇,心安理得地见赵屠夫在自己面前扇着巴掌。等到屠夫脸都红了大半,他才“哎呀”一声,装作于心不忍地开始劝阻,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莫怕莫怕,贫道与你也是有缘。”
他文绉绉地说了许多话,装模作样的神态动作看起来颇为唬人,大字不识几个的屠夫自然是没怎么听懂。黄先生看着他蠢笨无知的面相,嘴角不易察觉地露出一抹阴邪的笑来,又悄无声息地隐了下去。
他伸手点在那屠夫眉间,闭上眼睛仿若赐福姿态:“神明在上,你会有大福泽的。”
赵屠夫受宠若惊,连连对那黄先生道谢称奇。他们这一场闹剧自是吸引了不少来来往往的居民,一传十十传百,都将这件未卜先知的事情传得邪乎又神奇。那屠夫经此一役,对这算命先生奉以神仙之名,从此深信不疑。
他不仅亲自去招牌坊给那“赛半仙”定制了牌匾,还送给了黄先生十斤猪肉聊表谢意。那屠夫卖肉本就门庭若市,他又是个大嗓门,发生的这件事玄之又玄,这么一渲染一流传,十有**的人都知晓了个大概。
仅仅过了几天,镇上的人都对这赛半仙深信不疑,觉得他是不折不扣的活神仙。
除了墨璟以外。
墨璟教书上学的私塾位置和那赛半仙摆摊的位置一南一北,他又有晦气和灾星之名,平日里除了药材铺子的老板,不常与其他镇上的居民来往。他向来不信神佛之道,一心只读圣贤书,对求神问卦的事情也不感兴趣。
饶是他如此不问世事,风言风语还是不可避免地传到了他的耳朵。在这天交付药材的时候,药材铺子老板眉眼一抬,非要墨璟跟着他一起去见见世面,亲眼瞧一瞧这有活神仙之名的算命先生是何方神圣。
墨璟本来不想去凑这个热闹,他是个读书人,神神鬼鬼的事情与他无关,更何况他还得尽早回去给白锦欢做饭。可架不住药材铺子老板盛情难却,老主顾这般热情相邀,他也不好拒绝,半推半就地跟着去了。
等到两人赶到镇上另一边时,那算命先生已经开始收拾自己的摊位准备回家。药材铺子老板赶忙招手示意,又拿出了几倍的问卦钱放在他那摊位上,这黄大仙才勉为其难地答应破例给他算上一卦。
墨璟站在一个不近不远的位置等着药材老板算卦求吉利,不知怎么的,他天然就对这传得玄乎其玄的算命先生不感兴趣,甚至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厌恶。
还没等他查清楚自己心中这一丝厌恶从何而来,就听那算命先生用他能听清的声音开始解卦。墨璟眉眼一抬,见那有“活神仙”之名的黄先生跟药材铺子老板说话,却总以一种打量的神态,特意对着自己。
墨璟微微蹙眉,就听那神情诡异的算命先生开始解卦。他长吁短叹了好一段时间,眉眼骤然紧缩,神神叨叨地道:“哎呀,我瞧你唇边乌青,怕是前段时间长了什么脓包肿瘤,惹得你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稳吧。”
“先生当真是神仙啊!”店铺老板听完算命先生言语,一下子惊为天人。他那脓包生了许久,又在某一天清晨不治而愈,没有留下一星半点的痕迹。本以为再也无法知晓其中缘由,这活神仙的话又燃起了他的希望。
“先生可知是何缘由?”
算命先生小眼一眯,手指摸着自己半边胡子。他的目光骤然锋利,落在不远处墨璟的身上,又回望那药材铺子的老板:“依我看啊,你们镇上,怕是有狐妖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