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主身子骨实在不好,乔元这一睡,直到第二日正午才堪堪醒来。
睡醒了两眼一睁,她条件反射般就往地里跑去,活像当年被导师抓着做科研。
石子路上有不少人,不知怎么的,乔元总觉得今日大家分外热情。
“元姐儿,这是要到地里去?”上了年纪的老丈拉着她的手,看她的眼神活像亲孙女。
“元姐儿,可吃了,眼看着要到正午,不如到婶子家吃顿便饭?”又不知从哪儿冒出个婶子,硬是要拉着她去家吃饭。
乔元一一谢过,生怕再被拦着,她脚上的步伐不禁加快,最后是一溜烟小跑才到了田地上。
昨天收拾的太晚没注意,今日站在田埂的高处一看,田地里插满了黄板,远远看去连成一片,像是摇曳的黄色海洋,很是壮观。
来不及感慨,乔元又蒙头下到地里,开始查看黄板的沾虫情况。
蚜虫的黄趋性让黄板的效果立竿见影,不过一晚上,地里的黄板几乎沾满了蚜虫。小麦苗上的蚜虫虽然还剩下不少,但对比乔元第一日来看的情况,已经好了很多。
只要坚持使用黄板,石湾村的蚜害不肖一周就能减轻到可控范围内。
乔元接着往田地的深处走去,昨天时间紧急,她来不及测出虫口密度就让村民把黄板挂了上去。现在黄板上的虫口密度基本稳定,她需要把黄板的数量和位置再做一次修改。以求黄板能发挥更好的效用。
石湾村的地看着没多少,乔元一个人忙活了一早上,也才理了几亩。在麦田里直起腰,乔元单手握拳敲了敲酸痛的部位,还是得找个帮手才行。
乔元正拧眉想着,手里兀的就被塞了一篮子鸡蛋。她回头一看,是一个头戴粗布方巾面容黝黑的妇人。
“元姐儿,这是婶子自家鸡下的蛋,你快拿去补补罢!”
大旱过后,各家各户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单看这妇人的样貌便知她的家境。乔元推脱道:“婶子客气,鸡蛋贵重,婶子且留着自家吃罢。”
妇人却不肯,执意将这一小篮子塞给乔元,“元姐儿,若不是你,我家便是砸锅卖铁也交不上今年的田税,婶子家没有能送的出手的东西,这篮子鸡蛋你说什么也要拿去。”
妇人神色认真,大有一副你不拿我便送你家去的架势。
乔元只得谢过,将这一篮子鸡蛋收了下来。
有了妇人的先例,又有些农人带着自家种的东西来送给乔元。
“元姐儿,这是叔家今早刚摘的香椿,你收下罢。”
“这篮子小菜你拿去,多亏你了元姐儿,如今我家地里的蚜子真少了许多呢!”
“现下的荠菜嫩的能掐水,元姐儿你且拿去尝个鲜。”
来送东西的村民大都顶着一张质朴的笑脸,乔元知道,这是他们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表达谢意。
黄板她本就算了三文一张,哪还能收村民这许多东西,乔元把能退的都退了回去,实在推脱不了的,便也只拿了一些,就算这样,等她归家时,手里也抱的满满当当。
打开门的周素见乔元带回来这么多东西,吓了一跳,但她细想想就知道这些东西是哪里来的了。便又有些有些欣慰的摸了摸乔元的头道:“我们元姐儿真是能干,连阿娘都佩服你了。”
蚜害看似得到缓解,可乔元却没法歇口气,她在脑海中回顾着地里的蚜害情况,开始思考下一轮得挂多少黄板。对蚜虫最是不能掉以轻心,一旦放纵,它们没几天就又会卷土重来。
“咚咚咚——”有人在敲门。
乔元生怕又是来送东西的村民,赶忙躲进了里屋。
周素打开门,来人拄着拐杖身形消瘦,脸上却是带着掩饰不住的喜意,正是里正。他开口问道:“元姐儿在否?”
周素忙将人迎了进来,“她在里屋呢。”
在屋里听到声儿的乔元,快步走了出来,“可是黄板有何不妥?”
“非也非也。”
里正笑着示意乔元进屋说话。
到了屋里,里正将拐杖斜倚在门上,从身旁的布袋里掏出一些东西,放到乔元面前的桌子上。
是一两银子,和一把铜钱。
里正道:“元姐儿,当初说好三文一张的黄板,今日我是来把钱给你的。”
说罢,他指了指铜钱,“你且数一数,看数量对不对。”
黄板下地不过一日,乔元没想到里正居然这么快就把钱送了过来,她起身行礼道:“多谢里正。”
里正笑着摆摆手,他本都以为这蚜害怕是再无指望了,谁能知晓眼前这女娃娃居然有如此际遇,能得到仙人指点拿到了治蚜害的法子。有了这黄板,他石湾村在今年的祭礼上何愁比不过其他几个村。
想到这儿,里正觉得自己心口的气都顺了些,他道:“元姐儿,这次真是多亏你了,我今晨下地看过,你那黄板上全沾着蚜子,想来再有一段时间这蚜子便不足为惧了。我见村民们个个都想谢你,你可真是我们村的福星啊!”
乔元谦虚道:“里正过誉了。”
“元姐儿,我今日来除了给你送钱,还有一桩事情说予你听。”
“里正请讲。”
“再过两日便是初一,周边几个村的里正都会去县衙一趟,你可愿与我同去?”
乔元听明白了,这是带着她汇报工作去了。
银子和铜钱还都明晃晃的在桌上摆着,拿人手短,哪还有不去的道理,乔元道:“承蒙里正不弃,乔元自是愿意同去。”
“那便再好不过,届时我会派人来接你。”里正道。
事情办完,里正也不再多留,乔元和周素恭恭敬敬地送了他出去。
刚刚打眼瞧着里正似是有话单独和女儿说,周素端上盏茶后就去了后院。如今一回来就看到桌子上的钱,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对乔元道:“元姐儿,娘没看错吧,这桌子上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乔元被周素的样子逗的发笑,“阿娘,你没看错,这些是卖黄板得来的钱。”
周素看的眼睛都直了,她嫁入乔家这么多年,就没见过家里有这么多钱过。
农人的日子难捱,一年到忙到头也攒不下几个铜板。家里大大小小都得张嘴吃饭,去岁又是大旱,家里的积蓄去了七七八八,前几日女儿落水,一咬牙连仅剩的鸡都卖了。现下乍一看到这么多钱,周素竟只觉得自己在做梦。
乔元看着周素又喜又悲的,她心头的滋味也不好受。石湾村人人都说周素命好嫁了乔满山,不下地不劳作,自打嫁过来就没过过一天苦日子。可没人看到她早些年一夜夜熬着伺候公婆,被责打被奚落,日日还没鸡鸣就得起身伺候一大家子,寒冬腊月怀着孕被磋磨的差点连乔永言都生不下来。
见女儿眼里满是心疼,周素背过身将泪擦去,“都是娘不好,惹的我们元姐儿伤心。”
乔元不管这些,她面带郑重拉着周素的手,一字一顿地说道:“阿娘,你放心,我一定会赚钱带你过上好日子。”
“好,娘等着这一天。”见女儿小小年纪一副大人模样,周素破涕为笑,母女俩在房里一时温情无比。
待到晚间乔家父子归家,见家里霎时多了这么多钱,两个人也是无比咋舌。
用了晚饭收拾完,夫妻俩坐在床上并头夜话。
“这些钱都是元姐儿卖黄板得的?”乔满山问了多次,依旧不可置信。
“那还有假,我亲眼见着里正送来的。”周素在旁边捏着针线笑他。
今儿两人高兴,连平常不兴点的油灯都破例点上了。
“咱们家元姐儿真是出息了。”乔满山笑的憨厚。银子被他用厚厚的油纸包着,塞到了墙角凿出的格子里。
“可不是,没想到元姐儿还懂这些,只我却从来没听她提起过。”周素觉得与荣有焉,可言辞之间还是有些疑惑。
见周素这样说,乔满山又想起了那天乔元当着他面说,自己在梦中去了另一个世界的那些话。
“孩子大了,总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乔满山宽慰她。
他既已决意不去在意这件事情,那天乔元对他说的话自当是咽在肚子里只当没听过。不论如何,元姐儿就是元姐儿,永远都是他们的女儿。
“郎君说的不错。”周素不再多想。
乔满山帮周素将线筐放到矮几上,“晚上灯火伤眼,早些安置罢。”
吹灭烛火,两人一觉至天明。
两日的时间过的很快。
初一那日乔元特地起了个大早,周素知晓她今日要同里正一起进城,提前一日就将乔元压箱底的衣服洗了出来。
“我的元姐儿今日是真真好看。”镜子里,映照着母女二人的面容。乔元的长相吸取了周素和乔满山二人的优点,鼻梁高挺,五官立体,一弯柳叶眉衬的她面容若玉。乔元今日穿了一袭浅杏色淡纹花鸟褙子,头发被周素齐整的梳了上去,家里没有银钱来打簪子,周素便在乔元头上插了支浅色木簪。
一番装扮下来,不像是村户出来的姑娘,倒像是城里高门大户的小女娘。
乔元被她看的有些不自在,便道:“阿娘,你别再看了,里正怕是已经遣人过来了。”
周素这才回过神来,将收拾好的包袱递给乔元,“元姐儿,这里头有些干粮和钱,阿娘早早的给你收拾好了,你今日去镇上不比平日父兄在身边,万一遇上要使钱的地方,你尽可用去。”
乔满山夫妇已经想过了,黄板的主意是女儿想的,这钱自然是她该占大头。故而只留了一些用来支撑家里的花销,其余全都存放起来,当做是给女儿的嫁妆。
嫁妆不能动,今日这钱便是从公账里出的。
乔元掂了掂包袱的重量,知道母亲为了自己花尽了心思。她低垂眼睫,心头微动。自打穿越到如今,眼前这瘦弱的妇人时时刻刻都将她看的比自己眼珠子还珍贵。在这样的时代,实在难得。
“元姐儿在否?”门口有人敲门,打断了乔元的思绪。
整理好情绪,乔元一开门便见到了一个高个汉子,她对来人行了一礼,“伯石叔安好。”
乔伯石笑道:“元姐儿,你现在可是我们石湾村的大功臣,快别行礼了,我是奉里正的命来接你的。”
挥手同周素告别,乔元上了乔伯石牵来的牛车。
乔伯石算起来与乔家是同宗,不过关系却早出五服。乔元对此人并不熟悉,原主也没有多少对他的记忆,看到最多的便是他跟在里正身边忙上忙下。
摸不清他是什么样的人,乔元也不便开口,便安安静静地坐在牛车上,等着里正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