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守口中了解到了赈银丢失的地点和大致经过,此时天色已暗,众人也都疲惫,用过晚膳后,便让所有人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次日再去查看现场。
杨太守将主院腾了出来,换上干净的新被褥,作为锦玉公主暂时歇息的住所。萧清歌坐在庭院中的石桌边,桌上茶壶嘴冒着热气,空气中散发着淡淡的茶香。萧延年一手拿起茶壶,一手扶着壶盖,清亮的茶水缓缓倒入杯中,在这样有些冷的天气里,很快就不再滚烫了。
“杨太守用过晚膳后就回了偏院的卧室,此后没有再出来过。”
“王狩曦处理完事情后,回府换了身衣服,带走王帆去酒楼喝酒了。”
“赵昭等人后日早才能抵达仙水,仙水县中确实每日仍在赈粥。”
萧延年将所有情报一一向萧清歌汇报,萧清歌听过之后,嗯了一声,问道:“阿年觉得那杨守所言如何?”
杨守正是那太守的名字,当时他与萧清歌说话时,站在门口的萧延年也听到了,萧清歌是知道的,也是默许的,由此可见对她的信任,于是萧延年也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疑点重重。”
“不错。他说靠乡绅解囊自己散家财,每日赈粥让灾民得以活命,可若真有这么简单,当初就不必上报朝廷。”
萧延年明白了:“他在说谎?现在赈粥只是做给殿下看的?可是……”是否真的每日赈粥,只需要问一问灾民便知,他真的会这么蠢?
“他可不蠢,他只是没想到来的是我。这种无关紧要的细节,有足够多的好处的话,主事官员通常不介意含糊一些。”
“他亦没有欺瞒,只不过将情况往轻了说,程县令口中的,或许才是灾区的真实情况。”想到这些时间里,又有多少逃过洪水本可以活下来的百姓丧命于饥寒,萧清歌轻轻叹了口气。
那杨守,从见到她的那一刻就在做戏、试探,用丰富的饭菜试探她是哪种人,用妻儿稚子博她心软,声泪俱下营造有苦难言的好官形象,最后搬出那块石头,转移她的视线。若不是这么些年见多了阴谋诡计,看多了人心,萧清歌或许真会落入他的圈套,将赈灾一事交予手下和他之后,专心调查石头来源。
萧延年很快想明白了,只不过还有疑点:“既然要隐瞒,拦住程县令不让他面圣,岂不是更容易?”
萧清歌突然伸手,温热的指尖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道:“阿年变聪明了。他不是没拦,而是没拦住,这件事绝对不单纯。”
萧延年下意识要后退,又生生止住,任由她攀上脸,捏过之后离开,她的脸上依旧贴着伪装,因此萧清歌的手只在她的面具上动作,心中没由来的涌起一阵怅惘,若是没有戴面具就好了。然而感受到脸上泛起的热意后,她又不禁庆幸,幸好还有一层遮掩。
萧清歌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在她眼里萧延年不过是任由她捏了一下,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表情,她撇了撇嘴。
翌日清晨,浩浩荡荡一行人前往距离郡城城池几十里外的官道,到达的时候已经日上高头。这里两旁皆是丛林树木,一直通往四周的群山,官道还算宽阔,足够两驾马车并列而行。地上车辙马蹄印脚步凌乱,可见通行者多。
是国库粮仓调出的粮只占赈灾粮的少数,大多数是从附近的州郡征调的,不经过这条路,而赈银由国库出,要前往骑鹤郡,这条算是必经之路,他们此前也是从这里过去的。
杨守招手唤来一名士兵,命他重复当日的情景。
“为了赶路,左大人下令全速赶往郡城,到这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大家点起火把,借着月光前进。突然有人喊了一声‘有狼’,不知从哪里冲出一只半人高的恶狼,朝左大人扑去,弟兄们和那狼搏斗,赶跑了它,不知是谁不慎点燃了木箱,周围没有水,好不容易扑灭了火,左大人却发现箱中是空的。”
听到恶狼,一直沉默当背景板的萧延年突然在萧清歌耳边低语:“狼群居,及通智,且野兽俱火。”
萧清歌垂眸,阿年的意思她听懂了,一群高大壮硕的成年男人,手里还都举着火把,像狼这种生物,攻击前也会掂量一下的,而且就那么巧,慌乱之中燃了箱子?
杨守站了出来:“接到消息,下官便派狩曦领人前来搜寻,左大人也命人一路驿站返回找寻,可,分毫踪迹都寻不到。后来左大人在某次暴动中被恶民杀害,就再也无从寻找了。”
萧清歌看着丛林的方向,沉默不语,宋易便主动站出来主持局面,他问道:“最后一次见到赈银,是谁,什么时候,在哪?”
答话的依旧是那名士兵:“回大人话,在上一个驿站歇息时,左大人曾检查过,封条完好。”
“也就是说,没有人打开过箱子,亲自确认银子?”
“是的。这种贴有封条的箱子,一般只要封条无损,是不需要打开检查的。”负责运送赈银保护官员,结果钱丢了人死了,还能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京中不知情,这名百夫长知道死路一条,因此知无不言,希望能将功补过,饶妻儿性命。
听到这个消息,宋易严肃的脸上眉头皱起,根据他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种类似于无解的诡异情况,有很大概率是监守自盗,剩下的概率就是有心之人用了一连串的手段有意营造这样的局面。他抬眸看了眼低着头的杨守,一郡之守不可能是草包,可他却一脚踩进这个圈套,到底是畏惧权贵,还是同谋呢?
论官职,杨守的品级比他高,论背自己虽是宋家之人,但不过是旁得不能再旁的旁系,全凭努力爬到这个位置,而王家的嫡孙却屈身于此。如若证据确凿杨守锒铛入狱,那便无事,可若是不是,那就是得罪了他和他背后的王家,宋家素来低调,大概是不会为他这个皇帝手下的旁系与王家大动干戈。
能在官场混这么久,背后那些弯弯绕绕,轻易就想通了,宋易看了眼站在那儿,皱着眉仿佛也在思考线索的杨守,顿时明白这赈银是不好追查了,难怪那些势力的家伙一个都不出头,平白让这样的好机会落到自己头上。
就是不知道,上头让这位来主持,是出于什么用意?宋易又看了眼站在一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锦玉公主,垂下眼眸假意询问细节。
官兵们将方圆十里地都搜索了一遍,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只是无用功,却没有人敢说什么,时间过了这么久,自然没有更多的线索,于是下令回城。
那日见过的守丞王狩曦已经等在城门下了,白有为就站在他身旁,只是不见王帆。见他们回来,王狩曦立刻迎了上去,隐晦地与下马的杨守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得到了放心的答案,一触即分。
回到杨府,让众人先各自休整,白有为已经在院里等着了。
他作为情报部的人员,到达此处后,自然是要收集一切信息,因此昨日死皮赖脸去蹭王氏兄弟的酒,借着酒意也探出不少口风,然而比起这些,最重要的还是今天在市井中游走时的无意一瞥,他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人:“虽然衣着朴素,但属下确认,绝对是左兴承!”
没有人质疑白有为的眼睛,比起死人死而复生的灵异事件,萧延年更倾向于左兴承根本就没有死,既然是故意假死,那么无论是否监守自盗,左兴承都将是一个关键的破局点。
她能想到,萧清歌自然也想到了,她沉吟了一下,派人前往白有为跟踪到的住所监视。她比萧延年想的更深,左兴承不蠢,事后至今数月,不远走高飞,反而停留在这人多眼杂的郡城中,不会仅仅是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更有可能是这郡城里有人能护他,至于这个人会是谁,并不难猜。
还有那王狩曦,王氏嫡孙,行六,王家老太君素来疼爱,如今这里发生这种事,少不了会被牵连,可无论是那□□廷上还是她离京后,王家的人都毫无动静,不仅毫无动静,王一叶还推荐她担任钦差。
假死的左兴承,说谎的郡太守,异常的王氏,顺利上访的程县令,即将生产的皇后……
所有信息编织成一张大网,将真相与萧清歌阻隔开,流露出一种风雨欲来的意味,萧清歌闭了闭眼,决定先将眼下的事情解决。
休整过后,在大厅中集合,萧清歌于上座,其余人分坐两侧,中间停放着一具棺椁,仵作立于一旁,除此之外,那名百夫长也在场。
众人不知道锦玉公主为什么突然要看左兴承的尸体,面面相觑,却也不敢当场议论。杨守额头渗有细汗,安静坐在一旁,倒是王狩曦目视前方,看不出什么端倪。
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数看在眼里,萧清歌说道:“左大人虽丢了赈银,但赈灾有功,落得惨死,本宫于心不忍,想要命人将其送还家属好好安葬。然而本宫听闻左大人死于流民暴动,担心敛错尸身,又想看看他身前是否留下线索,特开棺一看,如有冒犯望担待。”
长公主又是特点的钦差,行事本无需解释,此刻如此诚恳地解释缘由,众人都上道地表示理解支持。
于是一声令下,又数前士兵上前,撬开钉子,掀开了棺材盖。
一股恶心刺鼻的气味迫不及待地散发开来,在场人都不适地捂住口鼻,有人更是忍不住告了声罪,跑到外面吐了起来。
萧清歌也被这股腐烂的味道恶心到了,她忍着不适,朝棺中看了一眼,心道果然。只见棺中躺着的尸体已经**,被火烧焦更是面目全非,莫说是她,就算让左兴承的家人来看,也未必辨认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