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规定,无论是路过还是办事的官员,都应住进驿站,骑鹤郡做为尚水州内一个大郡,驿站自然也不简陋,然而这太守坚持让他们住在他的府中,考虑到锦玉公主身份尊贵,宋易就没有在这种小事上为难。太守带着下属,在一众百姓的目光中,将萧清歌等人带到了他的府邸,太守姓杨,府邸正门上的牌匾也就简单地写着“杨府”。
平日并不开放的正门大开,几名锦衣绣袄的女人站在门口,年纪大些的约莫三十多,年纪小的看着刚及笄,身边还站着几个孩子,最大的少年郎看上去离及冠不远了。这些明显是太守的家眷。
而怕冲撞了尊驾,周围已经隔出一大块空白,寻常百姓自然没能一睹凤颜。
即使不想这么大张旗鼓,但都到了这个地步,萧清歌也没有假惺惺地拒绝,萧延年先一步掀开车帘走了出去,迅速观察了一下四周,自家的暗卫已经趴在了人家的房顶上了,若不是她知道且刻意寻找,还真发现不了,她不露声色地收回视线。
周围没有危险。从出来到得出这一结论,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这名婢女先走出来,然后弯腰撑起帘子,随即那位金枝玉叶扶着她的胳膊,走下了马车,虽然脸上戴着轻纱看不清面容,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上。
萧清歌为首,按照官职品级,众人依次进入府邸,至于车马兵士,府上的管家已经去安排了。
正厅中央的餐桌上已经摆好饭菜,刚踏进去,饭菜的香味就扑鼻而来,再看桌上,荤素皆有,色香味俱全,而且单论分量,他们未必吃得完。萧清歌皱了皱眉,治下的县地发生洪灾,灾民受苦挨饿,父母官却在锦衣玉食,用最丰盛的食物款待贵客。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杨大人可知,本宫此行为何?”
“这……”太守面露难色:“恕下官疏忽,不知公主莅临,这才有失远迎。”说着,他跪了下去,身后一大帮女眷孩童都跟着跪下,以为犯了大错。
萧清歌抬眸看了眼跪在最后,想哭却被身旁的妇人死死捂着嘴的三岁稚子,勾唇轻笑:“不知者不罪,杨大人这是做什么?”
“本宫奉旨前来赈灾。不知本宫来意,这治下发生洪灾一事,杨大人总不会不知情吧?”
太守看了桌上的饭菜一眼,知道是哪里惹这位祖宗不快了。历来有钦差重臣到访,用最高格的待遇接待,已经是不成文的规矩了,但这位锦玉公主,显然不同,如今她把洪灾一事摆到台面上说,明显是要他拿个说法了,至于这些饭菜,算是马匹拍到蹄子上了。
幸好在收到风声的时候就让人处理好破绽,只要没有证据,他再一口咬死不知情,又没有发生什么严重的事,饶是这位,最多也就治他个治理不利的罪。
太守心中思绪百转,想通一切后,知道眼前这位属于要做出成绩那一卦的之后,立刻转换了态度,挂上愁容,仍然跪在地上:“左大人身死暴动,赈灾银丢失,这样的事发生在下官治下,下官愁得头发都白了,手下的人更是一天不曾放弃找寻,只是……唉!”
眼见开始说正事了,萧延年清退了在场的无关人士,只留相关的官员在内,关上了门,自己则亲自守在门外。
宋易拿出纸张,备好笔墨,一点不觉丢脸地干起文书的工作,做起记录。
萧清歌在凳子上坐下,也不说话,太守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知道这些样的说法在她眼里还不够,于是他权衡了一下,继续往下说:“自灾款丢失,郡下豪绅慷慨解囊,可此次洪灾损失太大,这些不过杯水车薪,眼见就要入冬,下官不能冒险影响其他县地的百姓生活,无奈之下,只好阻止灾民流窜。虽然派兵镇压,但每日施粥依旧,叫那些灾民不至因此丧命,只要熬到来年春,就好了。”
太守悄悄抬头觑萧清歌的神色,可这位公主却始终眉眼淡淡,叫人判断不出她的心情。
他再次低下头,说道:“下官失职,自知罪孽深重,但求殿下给下官一个赎罪的机会,百姓无辜!”
听到这,萧清歌终于不再是那副模样,她抿唇轻笑:“杨大人严重了,本宫进入骑鹤一路以来,见百姓安居乐业,可见杨大人治理有方,灾银丢失一事,想来杨大人也不愿看到,虽有失职,但罪不致死。本宫初到此地,人生地不熟,无论是赈灾还是追查,都还要仰仗杨大人,希望杨大人能全力配合,本宫不胜感激。”
太守连声称是,跪俯在地上,松了一口气。赌对了!
“本宫还有一些问题要问,杨大人跪久了不免腿疼,给杨大人赐座。”
太守谢恩,撑着膝盖站起身,找了把凳子坐下,还没坐稳,就听到锦玉公主柔软的声音问出要命的问题:“既然杨大人愿意赎罪,为何不将灾银丢失一事上禀天听?在本宫看来,杨大人不是贪生怕死之徒。”
不!他就是!
太守在心里高呼,面上却依旧愁苦,他犹豫地看了眼在场的其他人,意图不言而喻。萧清歌见状,让其余人先去休息,顺道让人将这一桌凉了的饭菜热一热分了,做都做了,浪费更不好。
屏退了其他人,诺大的厅堂中只剩他们两个人,即将要说的话也只有萧清歌一人听到。嗯,如果站在门口耳力过人的萧延年不算人的话。
“之所以不敢上报,确实另有缘由。”太守依旧迟疑地看向萧清歌,似乎还是没有下定决心是否要说,直到萧清歌安抚:“但说无妨”,他闭了闭眼,一咬牙,说道:“江洪肆虐前,仙水一渔民在江上捕鱼时,打捞上来一块石头,上书‘改朝天定’几个字,那字不似人为书写,像天然生成,这……”
哦?这走向萧清歌着实是没有想到,这种东西是足以牵连一大片的,这个从见面起就不停耍些小伎俩的太守,应该不至于为了免罪编出这种东西,要知道如果被查出是他伪造,当是谋逆一项罪,就足以诛他九族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这件事,就不单单是贪污这么简单了。
萧清歌沉吟片刻,问:“石头可在?拿给本宫看看。”
太守到门外,唤来管家,耳语了几句,管家朝屋内看了几眼,匆匆往书房去了。
没多久,看着年迈的管家脚步飞快地回来,怀里抱着一个匣子,看上去非常沉,他双手兜着,不一会儿就要颠一下,不停喘着粗气。萧延年见状,上前要接匣子,管家连忙扭身避开,随即朝她歉意一笑,萧延年也不介意,转身敲了敲门,推开,看着他负重走入,将匣子放在桌上,然后退出。萧延年不由多看了一眼,这里面就是那件镌有“天意”的石头?
她只看了一眼,便退出,好在刚才屏退其他人的时候,打了手势让趴在房顶上的暗卫撤退,虽说是自己人,但知道的人还是越少越好。
太守上前,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将躺在其中的石头拿了出来。
这是一块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石头,形状不特殊,摸起来也与寻常的石头无异,就是因为之前泡在水中,要更光滑一些。
萧清歌看向石头,太守双手一翻,只见石头底部有一行字,说不上来属于什么字体,但足以分辨出是什么字,正是“改朝天定”,字不是常见镌刻那样凹进去的,而是微微凸起,摸上去如同其他地方一样光滑。
见萧清歌端详的仔细,还伸手去摸,太守一点也不担心,这玩意儿还真是江中捞出来的,怕引起不必要的祸端,他把打捞上来的渔夫寻了个罪斩了,凡是看过这块石头的,除了他和管家,其余一律灭了口。眼下为了遮挡贪污灾银一事,便把这东西拿出来了,毕竟这事真追究起来,非但赖不到他身上,反而要奖他及时控制。只是他一时忘了,圣上就是要断他谋逆,他也没有办法。
萧清歌摸着那几个字,说道:“若是有心,也并非造不出这等东西,杨大人如何断定是天降之物?”
轻飘飘的一句话,可真吓坏太守,他扑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殿下明鉴,就是借下官一百个脑袋,下官也不敢造这种东西啊!这千真万确是江里捞出来的,至于是否有心人为之,下官真不知情啊!”
萧清歌半响不语,就在太守以为自己赌错要人头不保时,听见头上又传来一声轻笑:“这件事杨大人处理的是,这东西本宫就先带走了,希望杨大人知道什么话说得,什么说不得。”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仙水从来没有捞出这东西,下官更不曾见过这东西!”太守急忙表态。
“嗯。此事暂罢,关于赈银丢失一事,还有左大人的事,还希望杨大人能配合,早日寻回赈银,本宫也好早日回京复命。”敲打过后,萧清歌又温言安抚,将杨太守牢牢拿捏,连声表明知无不言。至于是不是真的知无不言,言中又有几分真假,那就是她需要判断的了。
萧清歌唤来萧延年,让她将石头放入匣内,关上锁好,收好。毁是肯定要毁的,但不是现在,对这杨太守,这东西现在可比公主和钦差的身份还好使,而且或许还需要带回京让父皇过目,这些都是后话了,她还需要考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