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寸土寸金,京郊也不例外,唯一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城后的那座山,就像天然的屏障,连绵屹立在那儿,守护京城的平安。
因为邻近都城的缘故,这座山不像宛城那里那么凶险,山上也没有流窜的抢匪,若有,只敢一冒头,隔天就被清理干净了。
面向城市的一面,被圈出大片地方,作为皇家御用的围猎场,除狩猎日外,闲杂人都不能靠近。而此外的其他地方,相对来说就危险的多,又是无人看守的地带,因而经常被各家用来秘密培养死士暗卫等等。
能养得起死士暗卫的,少之又少,就那么几个,大家心知肚明。
若是偶尔在山中遇见,萧延年也不会嫌麻烦地顺手杀了,毕竟谁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有一天来刺杀锦玉公主,对待敌人,萧延年毫不手软。
山腰某处,稀稀落落几间竹屋散落,因为位置隐蔽,从来没有暴露过,这里可以算是他们这些暗卫的一个“家”了。
锋利的剑尖朝向萧延年的侧面攻来,势如闪电。她立刻用刀鞘格挡开,迅速闪身后撤拉开距离,拔出刀,主动向来者攻了上去。
刀剑交接的铿锵声、破风声、脚踏树干的种种声音混杂,打破这里的宁静,空气中都带了一股肃杀的意味。
并非点到即止,一招一式都是朝对方命脉去的,看似势均力敌的打斗,实际只要有人棋差一招,就有可能命丧当场!
萧延年抓住对方挥剑露出的破绽,近身攻了过去,不料对方左手忽然亮出一把匕首,在她靠近的瞬间,刺向她脖子上的动脉,来不及挡了,她闭上了眼睛。
匕首停在了她的脖子上,锋利的刃锋划断她的一缕头发,在她脖子上留下了一道若隐若现的血痕。
“你死了!”
萧延年睁眼,应声捂着胸口后退,一副受了内伤的样子:“好阴险!”
男人匕首一收,大笑:“乖孩子,出去一趟功夫没生疏。”
萧延年站好,无奈地看他:“每次都在这里偷袭,难怪他们都不愿意来。”
“招不在多,管用就行,那群混小子,不来也罢!”
男人名宁风,白瑜的师弟,被仇家灭门后一贯发了癔症,时好时坏,但一身本事是真的,便留下为萧清歌陪养暗卫。凡是从他手里出来的暗卫,都尊称他一声师父,但都怵他,又各有任务,很少有人来山上看他,萧延年是唯一的例外。
大概因为她是第一批孩子里唯一活下来的女孩,让刚失去妻儿的宁风想起自己那可怜的女儿,又或许是因为她是所有孩子里最出色、最敢拼命的,宁风对她总是多了一丝宽容。
而对萧延年来说,当年将她捡回来,让她再次见到救命恩人,教她本事,教她识字的师父就像她的父亲一样,因而不苟言笑的她,只在面对他时,会不自觉表露孩子气。
“喏,这把匕首给你。”
被塞进手中的匕首沉甸甸的,鞘壳圆润微微发亮,看得出经常被盘玩摩梭,匕把上还留有温热。
“这不是师娘的嫁妆吗?”她经常看到师父抚摸擦拭这把匕首,送给她真的合适吗?
“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她们活在这里。”
宁风指着心口,旋即朝她笑了下:“就当你师娘给你的礼物吧,未来遇到心上人,当定情信物,遇不到的话,留住防身也不错。”
“走吧,我带你认识一下这批混小子们。”
萧延年点头,珍重地将匕首收入怀中,跟了上去。
萧清歌到达椒房殿的时候,几名妃嫔正在殿内,温声笑语,不知在说些什么,皇后时不时温言回应,却频频往殿门外看,有些心不在焉。
“娘娘,锦玉殿下来了。”
宫人来报,皇后站了起来,与走进来的萧清歌对视一眼,温婉的脸上笑容绽放,悬起的心终于落回实处。
“各位贵安,”萧清歌对着殿上坐着的几位妃嫔行礼,从容大气挑不出毛病,随即看向皇后,笑:“母后为何站着?”
不管心里对她平安回来有什么想法,面上总是一团和气,几个妃嫔也起身回礼后,笑着告辞了,将偌大的空间留给这对母女。
萧清歌向殿内走,明明迈出的步幅都没有变化,身上端着的气却好似散开,透着小姑娘奔向母亲的轻快。
“母后怎么穿得这么多?”
天已经逐渐转热,在外偶尔风里还带有些许凉意,但在这密不透风的大殿里,皇后身上的衣服属实算多了。
“近来更畏寒,这样正好。”皇后放在腿上的双手掀开,露出里面做工精致的小手炉,还散发着热意。
萧清歌摸了一把她的手,掌心虽然温热,但不是自内散发出的,更像因为贴着手炉被沾染的,这热意停留在表面,手背还是发凉,这是身体出现问题的征兆:“御医可看过?身体另有不适吗?”
“自然是看过,放心,没有大碍,御医说是产后虚弱,调理一下就好了。”萧清歌的继承了皇后的美貌,但她的眉眼更似皇帝,笑时总似暗藏锋芒,皇后则更符合传统的大家闺秀,说话总是轻柔柔的,笑起来柳眉弯弯,似嫩枝上绽放的花朵,因这些年久居后宫,又多了一缕端庄威严,却不具侵略性,如沐春风,这大抵就是萧琼多年爱她如初的原因。
“在吃药?”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萧清歌有些担忧:“药方可否让我看看?”
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皇后唤来宫人,取来御医开的药方,萧清歌折好收进怀里,准备回去让府上的郎中看看。
“我这边很多人照看,你父皇也每日都来的。”提到萧琼,她的笑容里多了一丝甜蜜,丈夫贵为国君却依旧爱她如新婚,他未必是为明君,却是个出色的丈夫。
“每日都来,每夜却都宿在别的宫中,听闻佳贵人有了。”
显然皇后对这些都知情,她能理解一国之君的不易,她也知道女儿不喜,便没有在这话题过多停留,而是拉着她关心:“倒被你牵着鼻子走了,你伤可好了?还疼不疼?早知这么危险,当初就不该让你去!”
伤是假的,但即使面对母亲,萧清歌也没多说什么,只软软地笑:“些许小伤早就无碍了。有人护着我,也不如何危险。”
女儿的笑意带着些许不自知的甜蜜,早经历过情窦初开的皇后怎么会看不出来,她笑着问:“是哪家少年英雄郎?值得我们清歌这么记挂。”
萧清歌顿了下,嗔道:“母后瞎说什么,我说的是我那贴身护卫,女的,人家为了护我以一敌八,光是伤就养了月余,救命之恩,记挂着多正常!”
也就面对母亲,萧清歌会像寻常家的少女,撒娇嗔怪,皇后被她逗得直笑:“那是我误会了,救命之恩确实得好好报答,可不能因为人家是你下属就觉得理所应当,恩威并施张弛有度才是御下之道!”
眼见皇后要展开详说,萧清歌连忙往殿后看:“皇弟呢?”
“睡着呢。”
几个月的时间,婴儿的眉眼较刚出生时张开了些,小小圆圆的脸蛋红润细嫩,微侧着头,叼着自己小小的手指,睡得香甜。
任何人面对新生命都会不自觉温柔下来,萧清歌看着睡在小被子里的胞弟,弯弯眉眼,伸手轻轻将他的手从嘴里拨开,见他小嘴咂吧了一下,倒是没醒,继续甜甜的睡梦,很是可爱。
两人安静地退出屋子,走出一段距离似乎还怕吵醒他,萧清歌的声音轻轻的:“眉眼倒是像母后多些。”
只在椒房殿的范围内走了这么些路,皇后的脸就有些苍白了,所有空气似乎都在争夺她的温暖,她抱紧了怀里的手炉:“像谁都好,只希望你们平安顺遂。”
这是所有母亲最朴素的心愿,可就是这样质朴的心愿,对于生在皇家的人来说,却是最困难的,赈灾一事仿佛一个信号,萧清歌早已感觉到了风雨欲来。他们都心知杜明,却又心照不宣,萧清歌轻轻拢了拢皇后的披肩,柔声道:“会的。”
既然回京了,自然是要面圣的。告别皇后,萧清歌来到御书房外。
守在殿外宫人穿着与周围的其他人不同,年岁也要大得多,名知忧,在萧琼还是不受待见的皇子时,就随侍左右,数年如一日忠心耿耿,是他的心腹。
见到萧清歌,知忧恭敬地行礼,笑道:“殿下无碍,老奴心里欢喜。”
“劳您挂心了。”萧清歌笑着回应,没有一般士族对待下人时的高高在上,她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父皇在忙?”
“与太傅大人在下棋,已经知会过,殿下来了之间进去就好。”知忧敲门,通报了声,随即推开门让她进去。
“歌儿回来了,”萧琼抬头朝她笑笑,手中棋子扔回盒中,对对面的人说道:“老师棋艺精湛,这么多年我仍下不过,不下了不下了。”虽然已经是一国之君,但在面对恩师的时候,他总是仍然以“我”自称。
“臣看,是锦玉公主来了,皇上无心棋局了,罢了,改日再下,臣先告退。”赵义之年近知命,不显老态,面容正直谦逊,史书上描述的忠志之士大概就是如此。
这样的人,若说其野心勃勃,大多数不知情的人都不信,更别说视之为再造恩师的父皇了。
萧清歌冷眼看着他收好棋盘,拱手告辞,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笑着问候关心她的近况,就像长辈对待疼爱的晚辈那般,挑不出毛病。心里冷笑他装模做样,面上则是笑吟吟地回礼。
两个都知道对方已经清楚,寒暄间却还言笑晏晏,融洽得好似一家人。
赵义之走后,萧清歌再次详细汇报了此行的情况,萧琼对这个才情出众的女儿十分满意,笑道:“军中有人欲图谋害你的事朕已经处理了,此事就莫要追究了。”
在此之前,萧清歌已经听说军中大清洗牵扯到了赵氏的人,对于父皇想要揭过的做法早有预料,对此她也不惊讶,反正趁这次机会安插了不少人进去,也不亏了:“父皇说的是。”
“儿臣在骑鹤郡,发现了一件事物。”
她特地提起,奏折中应该没有提过,萧琼有些好奇,萧清歌也不卖关子,详细讲述了那块石头,包括打捞的地点等等:“那河流儿臣派人秘密打捞过,再无发现类似之物,但这绝不可能是所谓天意,绝对是有人故意为之。”
关系到皇座的稳固,萧琼沉下脸,狐疑地看了萧清歌一眼:“你可有怀疑对象?”
上位者的疑心,就连被群臣私下讥讽的萧琼都不可避免,他看向萧清歌的眼里的怀疑,让萧清歌嘴角的笑意敛了起来,她平静地抬眸回视:“并无,只望父皇留心。”
父女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就这么对视,谁也不说话。殿门忽然被叩响,准许后,约莫十余岁的宫人端着茶水进来,打破了僵持,等他走后,萧琼忽然笑了,指了下椅子:“坐吧,尝尝看,朕好不容易从宋丞相那儿要来了些。”
萧清歌坐下,品了品:“好茶。”
“说来,你也年近双九,京中不乏出色的青年才俊,可有心仪人选?但说无妨,父皇为你指婚。”萧琼含笑看她,脸上的宠爱就像寻常父亲关心爱女的婚事那般。
“那些才俊,要么已有妻妾,要么流连花街柳巷。儿臣求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意识到她是认真的,萧琼敛起笑意:“如此要求,只怕京中没人相符。”
“那便不嫁。”
萧琼沉下语气:“莫要胡闹。”
萧清歌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再开口。他要的不是她的意见,他要的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符合他心意的名字,既然她的意见不重要,那她就没必要说了。
父女俩的会面算得上不欢而散,辞别后回府,马车直接使入公主府,隔绝了外人的窥探。
掀开车帘,一只手递到身前。
白净、纤长,掌纹清晰可见,指节上还有常年习武留下的厚茧,不知蕴藏多少气力。
萧清歌抬头,萧延年正注视着她,她的眼睛很久才眨一下,坚定的眼神给人一种莫名的安定感,好似千万年都不会改变。
萧清歌:谁说没有了,这不就一个?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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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