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火难容 第12章 12

办公室里很安静，穆颐沉默的紧闭双眼，双手交叉搭在腹部，整个人仿佛是被人放置在椅子上的一尊雕像。

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穆颐没有回应，紧接着又是三声，他慢慢的睁开了眼，里面暗含一些沉积不散森寒：“进。”

关平这才推门而入，他穿着整洁的西装，内搭白色衬衣，严肃又工整，和他平时的状态如出一辙，但是他的表情显然不像平日一样从容淡定。

他迈着大步走向穆颐，越临近他步伐越小，直到最后停下：“穆总。”

穆颐这才抬头看他，眼中的内容已经换成了常年的漫不经心：“说吧。”

关平把手中的档案袋放到了穆颐的办公桌上然后退回到刚刚的位置：“穆总，您出国这几年陆小姐的资料全在这里面了，不过这里面有些信息是缺失的。”

“缺失？”

“对，是将近两年前的事情，就是穆氏出事的那段时间的事情，只能查到当时穆小姐有住过将近两个月时间的医院，这件事被陆家压了下去，知道的人不多，而且出院后，陆小姐也有三四个月的时间没有离开过青东华庭，陆夫人也一直住在那儿。”

话到这里，有很多东西显而易见。

穆颐隐约之间有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之后她就和林道西在一起了？”

“是的，并且那之后陆小姐就宣布封笔了。”

一时之间，穆颐没有说话，几秒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关平放到桌子上的档案袋，沉默的开口：“继续查，我要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今天晚上帮我约一下林道西，我要见他。”

“好的，穆总，我马上安排。”关平应下转身要离开办公室，刚刚转过身走了几步，他又有些犹豫的扭过头，正看到穆颐从抽屉里拿药拧开往嘴里放。

注意到他的视线穆颐问：“还有什么事情？”

“穆总，您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嗯。”穆颐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显然并没有放在心上。

关平转身离开办公室，关门的那一刻他垂下眼睑心想，毕竟是不确定的事情，还是先不要告诉穆总了。

林道西有些意外又接到关平的电话。

穆颐给他公司投资是从一年前开始的，那个时候他人还在国外，两个人也只见过寥寥几面，他对穆颐的印象也只是停留在年轻有为、气度出众的浅显表面上。

按照通常情况下的投资人和创业者的关系来说，就算是穆颐在国内他们也应该不会有多大的交集。

不过穆颐回国之后，他们两个交集确实要比一般的投资人和创业者要多。

林道西其实并不是很喜欢和穆颐往来，尽管在他们两人短暂的几次交往他表现的十分绅士，但是他总是能够从穆颐身上感受到那些若有似无的敌意，尽管他藏得很好，但是林道西确实感觉到了。

而且每次看到穆颐他都能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与他的差距，哪怕两人的年纪差不多少。怎么能没有差距呢？差不多的年纪，从两人的身份上就可以窥见地位的区别。

但是无论林道西喜欢还是不喜欢，这顿饭是一定要吃的。

位置是关平定的，地点在临川一家会员制的菜馆。

为了不让投资人爸爸等林道西特意提前半个小时到了约定地点，到的时候却发现穆颐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不同于以往见到的西装革履的形象，今天的穆颐穿了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在一身正装的林道西的衬托下竟然还显得年轻了几分，也不知道是因为衣服的衬托或者是屋里灯光的照射，他的皮肤显得格外白皙。

脱去平日里精英人士的外壳，林道西发现穆颐这人实在有一副上好的皮囊。

穆颐正陷入沉思，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恹恹的抬起头，林道西竟然从他的眉宇之间看出来一丝的丧气，他哑声开口：“来了，坐吧。”

林道西一落座，穆颐就抬手给他倒了杯水，他有些惶恐抬手去接水壶，要自己倒杯穆颐躲开：“今天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我找你不为公事，今天我们谈私事，你不用拘束。”

穆颐话音落，林道西更纳闷了，他和穆颐生活都不在一个圈子里，能有什么私事谈？

但是下一秒他就忽然想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圈子也不是没有交叉，陆尧不就是吗。

他想起上次在西餐厅和陆尧遇到的场景，穆颐和她的关系真的是肉眼可见的不好。

林道西从来没有听陆尧提起过穆颐这个人物，自然不清楚他们两个人的爱恨情仇，也很难揣测穆颐要说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穆总想问什么？”

穆颐摇摇手：“不急，先点菜，边吃边说。”他把菜单推到林道西的面前，又说，“记得点酒。”

点菜的过程中穆颐的视线一直落在林道西的脸上没有移开，直到他点完菜双手给他递菜单：“我点好了，穆总要不要看一下。”

“不用，上菜就行。”

等上菜的过程中，穆颐又给林道西添了一次水。

他本能地觉得穆颐今天有些不对劲，问的事情也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在几分钟的沉默后，穆颐开口了：“林总和陆尧怎么认识的？”

他肯定了林道西的猜想，所谓的私事确实是和陆尧有关，提起和陆尧的相识，林道西确实有些恍惚，陆尧是一个十分美好的人，所以即便是他和陆尧走到了现在这一步，他回忆起两个人的初识时除了说不上的酸涩外仍旧保留一丝甜蜜。

桌子上没有酒，他端起面前的水一饮而尽：“我当时公司刚刚赶完一个项目，去参加朋友策划的画展，展上遇到的。”

穆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恰巧这时服务生把菜和就送了过来。

两人在这关头就一直保持着沉默，等到服务生离开，穆颐又开口问他：“你们怎么在一起的。”

这一次林道西没有直接告诉他，他反问：“我可以问一下，穆总问这个是做什么吗？”

穆颐给自己倒了酒，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然后说道：“这对我很重要。”

“穆总，这个事情您可以去问一下阿尧，我说不大方便。”

“不大方便。”穆颐又细细的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他已经可以看出掩藏的故事，他抬起头看他：“陆尧住了两个月的院吧，那个时候伤了手，所以才封笔的吧。”

“穆总怎么知道？”林道西微微的皱起了眉，当年的事情陆家抹去了所有痕迹，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林道西处于一种深深的疑惑中，穆颐却仿佛是被一道凌厉的剑气从前至后的贯穿整个身体，皮肉带着筋骨的疼。

他很清楚，如果不是极重的伤，陆尧不可能将近半年的时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如果不是极重的伤，谢苑不至于在青东华庭住那么长的时间，而如果仅仅只是简单的右手受伤陆家也不可能抹去所有的痕迹。

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

穆颐有预感那是他承受不住的秘密。

一股对于未知的巨大恐惧将他笼罩，他一时间都记不清他身在何处，只有手中的酒杯给了他置身现实的感觉，他紧握杯子的手有些发颤，直到他颤抖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味觉刺激让他意识回笼。

他的表现太不对劲了，林道西终于意识到穆颐过分苍白的脸色并不是因为灯光或者衣服的缘故，他有些担心的询问：“穆总，你没关系吧。”

穆颐的喉咙仿佛被火烧过一样，他艰难的开口，声音十分沙哑：“陆尧喜欢画画，我很清楚，如果不是因为不得已她不会放弃。”

“穆总，对不起，我和阿尧已经分手了，这是她的**，我恐怕不能够告诉你。”

穆颐已经不在乎，他知道他早晚会知道，甚至他现在抗拒知道那些时间里陆尧发生了什么，他不觉得自己可以承受的住真相。

他在想，如果在他和她分开的那段时间里，她遭受了难以想象的伤害，那么当初他的放手和这段时间刻意的回避又有什么意义呢。

穆颐忽然问：“你爱她吗？”

林道西没回答，却有些有些羞赧的说：“她并不爱我。”

穆颐显然是不信的，陆尧这样的人如果不是爱又怎么会和一个人在一起呢。

知道他不信，林道西苦笑，自从和陆尧分手之后，他很少提及她，似乎不提就不痛，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面对穆颐他竟然有了些倾诉的**：“她只是被我感动了，只是出于感恩，但是那怎么算是爱呢，当初在一起的时候，我不是不知道她根本不爱我，我只是想着她身边只有我，我会宠她，爱她，把她当成我的原则，她总会爱上我，可惜我高估了自己，仅仅只是一年多的时间我已经坚持不下去了，苦苦守望一段没有回应的爱太累了。”

穆颐的脑子一时之间有些乱，他看到的是，如果是四年前的陆尧她绝不会和一个不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她肯定是爱林道西的，可是如果是和林道西说的那样她不爱他，仅仅只是因为感恩和他在一起，那她又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变化？

陆尧从来不会是一个因为别人对她好就感动的人啊，从小到大，对她好的人太多了。

一时之间，穆颐竟然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可能更好一些。

两个人的这场饭局一直到了半夜，但是桌子上的菜却并没有动几口。林道西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穆颐眼神清明，脸上却血色尽失，他给关平打了个电话。

接到穆颐电话时，关平刚刚洗漱完，他不无怨言的重新套上衣服，先给林道西秘书打了电话，然后往饭店去接人。

等他到饭店时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他走进包间就见林道西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而穆颐靠在椅背上单手支着脑袋，脊背微弓，似乎在闭目养神。

关平走进叫了他一声发现人没有反应，他打算伸手去扶，手指刚刚触及到他的皮肤就感到一丝冰冷凉意，他意识到不妙，才发现他的额头上布满了冷汗，脸色白的像抹了层粉，整个人已经没什么意识了，只是下意识的捂着腹部。

穆颐的这场梦十分荒诞。

他梦到了父母离婚那一年他被一个人扔在了家里，刚开始的时候他会打电话，给爸爸、给妈妈，歇斯底里的和他们闹，用尽力气的和他们哭，不顾一切的摔东西，搞破坏，但没人理他，他们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再看一个物件，可有可无的物件。

只有住在隔壁的那个骄纵的小姑娘是把他放在眼里的，即便那是个骄纵的小姑娘，他也愿意让她更骄纵的，她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又梦到更小的时候被欺负回家的时候换不来安慰，只有训斥。

在梦里太累了，他甚至得不到半分的休憩，转眼间眼前又是满地的狼藉，破碎的玻璃，凌乱的房间，撕碎的照片和抗拒的陆尧。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那种恐惧让他瞬间从梦中惊醒。

穆颐大口的喘息，鼻腔里充斥着大量消毒水的味道，他意识到自己在医院。

见他醒了，关平连忙围了过来：“穆总，您怎么样。”

穆颐有些愣，他的神色不如往常般的清明，带着些不知所措的迷茫，他忽然问关平：“你为了保护一个人不因你受世间八苦侵袭而离开，结果却发现你的离开挽救不了她的平安，你要怎么办？”

关平怔住，过了会儿他试探开口：“如果要保护一个人有什么办法是比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更让人放心呢？”

只是在这一句话之间，穆颐又变回了原来的那副样子，他低头垂眸：“对啊，有什么意义呢？”

他声音很小，关平没有听到：“什么？”

穆颐抬头，轻笑，不紧不慢的问他：“这是哪家医院？”

关平自认为自己还是有几分察言观色的能力的，听到穆颐这么问他答道：“和陆尧小姐同一家医院。”

穆颐点点头，然后掀起被子，往病房外面跑。

“穆总，您身体还没好，您不能乱跑了，医生说您的胃病必须住院。”关平追在他身后喊。

穆颐被他叫的不胜其扰，转过身：“闭嘴，不然让你说个够，还有，别跟着我。”

这个时间还很早，穆颐一路穿行走到陆尧的病房外面，透过房门看到陆尧还在熟睡。

他轻轻推门进去，视线落在她的右手上，眼中悲戚。

穆颐走进床边，静静伫立。

睡着的陆尧很安静，没有素日的活色生香，乖巧又柔软，连紧闭的双眼都能看出一丝温柔之色，她本来就是个温柔的人，只不过瞧起来似乎不好相处而已。

穆颐忍不住伸手轻轻触碰了一下她的脸颊。

手指触到她耳边柔软的头发，他难得的多了份玩心，伸手揉乱她的头发，看她这满头乱糟糟的样子难得的笑了。

忽然间她鼻头皱了皱，似乎要转醒，穆颐有些慌张的坐直身体，她却只是伸手拨开了鼻尖的一缕头发。

穆颐为自己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失笑，等她不再动，他又弯下头，如视珍宝的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抬头时，眼睛毫无预兆的对上陆尧有些迷蒙的视线，她眨眨眼，看到是穆颐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她预期带着责问，声音里有些刚睡醒的沙哑：“穆颐，你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