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泛桃花 第19章 朝朝暮暮（七）

林琼芝也住在纺织场，以前与白文慧是邻居，她很清楚俩人的事，怕沈若棠忌讳，才这么问。

车子拐进条幽深小巷，街道两边的路越来越窄，暗淡光线打入车内，引起一片灰蒙蒙的光怪陆离，俩人都沉默，却不知为何沉默，仿佛等着对方说话。

但谁也不开口。

眼见快到纺织场那个破旧大门，白文慧做个深呼吸，低声问：“你有——她的消息吗？”

沈若棠垂下眸子，“谁？”

“还能是谁！芝芝啊。”

车灯亮了亮，海城夏日的夜晚可真热，鼻尖全是焦灼，沈若棠忽地叹息一下，好像是在叹息，白文慧拿不准，有点后悔提这个话题。

她也不是好奇，就觉得这么多年过去，该放下的总该放下，自己是天生的孤星，这辈子也没爱过什么人，但沈若棠不一样，冷若冰霜是由于受伤，不该过孤家寡人的日子。

“ 若棠，我前一段见到琼芝，在医院。”

“生病了——”

白文慧摇头，却捕捉到语气里的一丝关心，给了她继续说下去的勇气，“没病，是琼芝妈妈来做常规检查。”

沈若棠再次陷入沉默。

车子停住，白文慧却没推车门，犹犹豫豫又开口，“若棠，我知道琼芝当年对不起你，但她现在过得也不好，你——原谅她吧，原谅也是放过自己，好好重新开始生活。”

过得不好——沈若棠诧异，不是嫁给外国人，全家移民，怎么会过得不好！

白文慧并不等她问，急急往下说：“真的，她过得不好，外面人都传嫁给一个老外，出国定居。其实根本没那回事儿，琼芝当年没出国，也没亲戚在国外，纯属受骗，大专毕业后与我们厂开车的司机结了婚，当时还可以，那男的做事蛮机灵，领导也器重，没多久在外面买房，从厂里搬出去。琼芝她爸那个人你也知道，喝酒，爱吹牛，话里十分倒有七分假，但我见过她几次，确实还行，但这几年她老公得了心脏病，可能是年轻时跑车生活不规律造成，加上纺织厂也不景气，日子就难了。”

“她自己，没去上班？”

林琼芝是个聪明人，很能干，虽然当年成绩不好，都是由于贪玩的缘故，脑子很够用。

沈若棠当然不会忘。

“学的是护士，在社区医院干过一阵，现在不知道啦，前几年刚生下孩子，她妈身体弱，没人帮忙，自己带孩子还要做护士，实在辛苦，再说护士也是吃青春饭，越招越年轻，年纪太大升不上去，烦心。”

沈若棠哦一声，看样子不准备再继续这个话题。

白文慧只得直起身，一手拉开车门，“这些话你也别往心里去，大家都是同学嘛，总要——往前走。”

门砰地关上，车内瞬间陷入一片暗影中，沈若棠安静地坐在驾驶位上，半晌没动，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说不上来，按理林琼芝当初背叛自己，现在对方过得不好，她似乎应该高兴，可完全没有。

纵使一点点，都没有。

林琼芝啊，现在提起这个名字，仿佛隔着几个世纪，她好像认识她，又好像不。

最起码不是白文慧口中的那个林琼芝，与印象中差太远。

多年以来，她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幸福，合家欢乐，住在花园洋房里，哪知会如此。

对方当时走得决绝，说好分手永不联系，没多久又恋爱结婚，难道全是假的！

她到现在也不确定当年林琼芝对自己的真假，太年轻又冲动，一团乱。

混乱，她一生中唯一的乱，本来条理清晰，按部就班的人生，被这段乱横冲直撞，永远留在心底，交错复杂，盘根错节，种下根。

沈若棠独自待在车内，抬眼望夜色深沉，纺织厂建在郊外，两边空空如也，只有厂门口吊着盏昏黄的灯，昏惨惨好像勾魂的眼，将所有纷杂的思绪拉回十年前，不——已经快二十年。

她记得这个蓝黄相间的破门，摇摇欲坠，当时就觉得可能要废掉，可如今还在那里巍然耸立，好像所有的一切从来没变过，她仍在门口等林琼芝上学。

沈若棠痴痴地注视着那扇门，夜越来越深，半天也没人走出来，她发动车子，驶出小巷，觉得自己在逃，逃出记忆的漩涡。

第二天便飞回吉城。

马不停蹄，下午到办公大楼打卡，再度来到熟悉的环境，心中压抑终于散去，这里没有回忆，没有痛楚，空气被寒冷浸润了一冬，清洁而凛冽。

街边还飘着玉米香。

“哎哟，沈老师，今年要评劳模啊。”同办公室的李教授调侃，“不是明天才上班。”

“下午也没事，过来瞧瞧。”沈若棠顺便给对方泡杯茶，放到桌上，“我这周不在，麻烦你和冯教授。”

“哪里的事。”对方喝口茶，笑道：“这是黄隆泰的茶吧，真不错哟。”瞧沈若棠正把茶包放自己柜里，连忙客气，“贵得很，下次不要破费，咱们什么关系，还用这样。”

沈若棠讲礼轻情意重，不要嫌弃才是。

她待人总是礼貌周到，只要不涉及私人领域，完全没问题。

李教授受之有愧，“其实我没做什么，何助教人不错，别看平常喳喳呼呼，不稳重，但你走后，她把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要是以前嘛，你再给我送一盒也受得住，这次真无功不受禄。”

沈若棠吃惊，安然她第一眼就瞧出来，聪明是聪明，但心思不往工作上，也知道安然姐姐在航空系统工作，特意托人把对方送到自己身边，还是为了将来走行政，与学术无缘。

“是吗？那我一会好好表扬她。”

“当然啦，年轻人需要鼓励。”

沈若棠取出抽屉里的记事本，随便翻了翻，上面的字很整齐，一排排写着做完的工作，还有一些待办之事。

她认识安然的字，远不是如此娟秀，这丫头偷懒耍滑都不会，明摆着不是自己写的。

恐怕是——唐南栀，心头微荡。

不知从何时开始，想到南栀，眼前总会浮现出那细细的脖颈，还有一双狐狸眼，表情却像兔子般怯弱，有时又大胆得很。

自从薛若扬那件事后，她不敢对她太亲密，因为南栀说喜欢，尽管这种喜欢只能是少女淡淡的情怀，很快会消失殆尽。

可到底还是有点吃惊，其实她应该想得到，会看自己的书，至少证明不排斥喜欢女生，以此类推，也有可能是真喜欢她，想到这里连自己都被逗笑，怎么可能——两人差那么远，隔着好几代呐。

当年与林琼芝，也是对方先展开追求，她们在同一所学校读书，朝夕相处，产生感情也很自然，可与这位小唐助教都没见过几面，哪来的感情。

她很快又把这归结为年轻人的不确定，才大学毕业，比自己小十岁，二十几岁喜欢一件事物不过几秒钟，不能再多。

等对方冷静一下，或者渡过尴尬期，然后再好好请着吃顿饭，弥补一下上次的过失。

或者，通过吴燕妮。

学期过半，校内正准备春夏运动会，结束之后会在新来的助教中选一批先进个人，给予嘉奖。

三十人中选五个，竞争激烈。

吴大队长一定会跟自己私下里唠叨。

“必须是我们小唐，属她最出色。”吴燕妮一屁股坐在外科楼的大办公室里，看一下表，将近六点，急急道：“沈老师，我刚才说的话，你听到没有？”

沈若棠把最后一个文件夹整理好，将桌面又擦一遍，“我又说得不算。”

吴燕妮蹙眉，压低声音，“要不，去找干部科通融一下 。”

“走后门啊，没必要吧，我看小唐干得挺好，干部科又不会乱来。”

“什么走后门？我又不送礼。”吴燕妮头摇得波浪鼓般，“我就是跟他们谈谈天，试探一下。”

沈若棠说可以呀，那就选个大早上，坐在干部科办公室，和每个人谈一谈。

光想着就尴尬，但这批助教中不少都有亲戚在航空系统，唐南栀工作能力是没问题，可哪不都讲人情嘛，再说这丫头死活不同意薛若扬，人家可是干部科未来的一把手。

“你说怎么办？总不能让小唐受委屈啊，毕竟跟着我的。小姑娘一个人刚来，家里条件又不好，再说这次不那么简单，会影响以后能不能留下，人都讲个第一印象不是。”

沈若棠将衣领口松了松，太热，一边推开窗户，半晌道：“吴大队长，你不就是担心咱们内部人捣鬼，小唐也可以有亲戚呀。”

吴燕妮满眼糊涂，听不明白。

沈若棠笑笑，懒散地坐在椅子里，就像随口一说似地，“我讲个故事吧，你知不知道上次小唐受伤住我家，其实很多人都说她很像我妹妹，比如——远方表妹。”

吴燕妮欧呦一声，马上明白，“这事只要你应允，一切都好办，不就传个信嘛，有你沈大□□做后盾，谁还敢欺负她。”

沈若棠：给老婆挣个奖状，将来追妻也好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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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朝朝暮暮（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