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世界里总有人来了又走,但我希望你可以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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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梅雨季是从六月下旬开始,一直持续到七月中,漫长难熬,阮语从前烦恼至极。
而在这之前的五月,天气预报里面多是明媚的好天气。
可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
阮语关上手机里查询天气预报的软件,去看窗外。
下午还不到四点钟,天却一反常态地就黑了下来,明媚的世界好像是一下子被人拿罩子罩住了一般。雷在厚厚的云层里隆隆地滚动着,好像被那密密层层的云紧紧捆住挣扎不出来似的,声音沉闷而迟钝。闪电在远处的天空里,在破棉絮似的黑云上,呼啦呼啦地闪烁着,东一下西一下的,发出耀眼的白光,好似一把把长剑,忽左忽右猛刺着天空的乌黑云堆。
霎时间,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狠命地往地面上抽打。
阮语走到屏风后面的架子处去找伞,周素琴习惯在家里放上两把十六骨的长柄雨伞,结实抗风,台风天也不容易被风吹得翻过来。
阮语又看了眼外边的天,半分收敛的意思也没有,反而雨愈下愈大。
阮语不假思索,撑开伞出门,手里还拿着另外一把。
她要去学校给阮习文送伞。
赶在第八节课下课之前。
安德中学每天的课程从7:10的晨读开始,到下午17:35第八节课下课,日复一日,亘古不变。
而第八节课下课之后,是师生们吃晚饭的时间,临近高考,阮习文和骆千珩都不再赶着这么紧凑的时间回家吃饭,都是去学校食堂解决。
而从高三教学楼到一食堂的这一段路,要穿过一整片花坛还有乒乓球场馆。
二食堂则更远。
这种暴雨天气,没有一把伞,是很难干着衣服走到食堂再走回教室的。
阮语穿上她大学四年被打入冷宫的那双雨鞋,像不久前她从宁杭回安德的那天一样,坚定地脚步轻快小跑进被雨水冲刷着的巷子。
安德中学创办于1903年,是安德县唯一的重点高中,2001年4月被命名为省级示范高中。学校占地250余亩,依山而建,旁边就是国家级森林公园,校门正对着连接上海和拉萨直至尼泊尔拉壤聂拉木的318国道。
安德中学的招牌是一块巨大的石头,立在整条学生街的口子处,宣告着这一整片天地都隶属于它。
而校门口墙壁上的那块醒目的“安德中学”四个大字,一进入校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假山、喷泉和一整条层层叠叠的台阶。
走完这一整条的长台阶,才到小门,穿过去,右侧是一栋矮矮的实验楼,再往前走,才到高三教学楼。
阮语进到教学楼里,收起雨伞,抖了抖伞上面附着的水,上台阶去二楼。
高三的教学楼共有两栋,一栋四层,一栋两层稍短,并排而立,中间由一条长长的回廊连接。朱红色外墙壁上注明“高三教学楼”,高的这一栋是理科14个班,矮的这一栋是文科6个班。
理科教学楼一共四层,每层4间教室,由二层开始到四层,按照一到十二班依次排开。一楼的四间教室改了两间做大办公室,里面坐着年级主任和各科目教师组长。
另外两间,则是安德中学最给予厚望的理科13、14直升班。
直升班便是中考前由安德中学出试赛题,提前一批招录进来的尖子生。
教务处主任义正严词:直升班的120个学生,代表着安德中学冲刺清北的野心和实力,学校理应为他们省去每天上下楼梯需要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阮语到阮习文办公室的时候,整栋教学楼都没有人在走动,年级主任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打瞌睡,距离第七节课下课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
办公室里只有宋巧一个人,见到阮语,笑着唤她进来。
宋巧笑问:“下这么大的雨,小语你是来给你爸送伞的吧?”
阮语点点头,把那把还滴着水的伞搁在门外走廊墙边,进去坐到阮习文的位子上等他下课。
阮习文的桌子上放着一摞数学试卷,批了一半,被他用一本笔记本压着区别开来,阮语翻开前半摞已经批完的卷子,一张一张翻过去,果然看到了千珩的那张。
是一套2013年衡水中学三模的卷子,总分145分,第一面清一色全是红色的√,一个扣分的地方都没有。
只在反面的最后一个大题上扣了五分。
阮语不禁吸一口气,叹服起骆千珩这个聪明的脑瓜反而比她更随了阮习文。
再往后翻,也是一张总分145的卷子,姓名处工工整整两个字—— 景姒,一看就知道是个女生。
两张卷子挨在一起,不是前后桌就是同桌,看着同样的分数,阮语第一反应是这人没准抄了千珩的,可再仔细一看这女生的卷子,就能推翻她这个猜测。
因为这个叫景姒的女生,只在第一大题的选择题第四题错了一题,之后所有的题目,都答的无可挑剔。甚至于最后一道大题,她密密麻麻写满了整片答题区域,未失一分。
而数学选择题的前五题,阮习文常说,那都是送分的题,只要别闭着眼睛答都能答对。
错这一题的可能是真的不会,但只错这一题的就必然是粗心所致。
阮语突然想起那天在操场拍摄毕业照时,最后上前去和骆千珩合照的那个女生,阮习文说,那是他们班的第一名。
应该就是她吧。
景姒。
阮习文拿着一本《五年高考,三年模拟》从门外进来,阮语合上卷子,叫他:“爸。”
阮习文看了一眼阮语,又看了看她挂在桌子边沿的那把长伞,笑逐颜开地问:“你是来给你爸送伞来的?怕我一会儿吃饭淋着雨?”
宋巧附和,夸阮语:“阮老师生个女儿真是血赚,这么暖和的小棉袄,多少人都羡慕不来呢。”
阮习文把书放到桌子上,摆摆手:“生女儿当然好啊,女儿和爸爸亲。”
阮语不以为然,贫嘴道:“女儿和爸爸再亲也没用,爸爸永远和妈妈最亲。”
阮习文复拿起书来去敲阮语的头,转身去和宋巧聊明天三模考试的事情:“宋老师,明天的三模,咱俩还是老样子,上午在各自班级考场监考,下午咱俩轮换,你看成吧?”
阮语凑过来问阮习文:“这就三模考试了吗?我以为还早呢。”
“还早?也就剩个十来天了,现在正是高考这场攻坚战的最后关头,你不身在其中,当然没有感觉。”
阮语点头,觉得阮习文这话说的十分在理。
阮习文看了一眼阮语拿来的那把新伞,打开自己办公桌的最下层抽屉,里面也有一把雨伞,但不是这种长柄的,是周素琴叮嘱他常年放在办公室里的,以备不时之需。
周素琴总是能把什么事情都提前预防好。
阮语深知她妈这一贤惠特质。
心意领了,阮习文说:“你这把伞还是新的,拿回家去吧,我还是用我抽屉里这把旧伞,难得你下雨天还能记挂你老爸,老夫十分欣慰。”
阮语从桌子边拿起那把长伞,乐呵呵地往门外走去。
高三一班在走廊的尽头,阮语走到门口朝里面张望,下雨天除了三三两两上厕所去的学生,大部分人都坐在教室里,阮语环视一圈,却不见千珩的身影。
阮语在窗户外问里面靠窗的同学:“同学,请问你们谁知道骆千珩去哪了?”
那男生也是个咋咋呼呼的性格,猛地叫一嗓子:“谁知道骆千珩去哪了?”
阮语汗颜,耳边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在教室的后排,那个阮习文说是他们班第一名的那个女生站了起来,回答阮语:“我刚才去厕所的路上看到他了,和魏建明一起往文科班那边去了,你去那边找找吧。”
阮语闻声往文科班那边走,穿过一班二班的教室走到那条长廊上。
雨天走廊里本就没什么人,文理科班之间的这条长廊更显得冷清。
阮语远远地看过去,廊角处有两个身形高大穿着校服的男生蹲在墙角里,只露出两个坚实的背影。
阮语透过其中一人的后脑勺,鉴定出来应是骆千珩无疑。
阮语远远地喊骆千珩的名字:“千珩。”
对方闻声转过头来。
少年清澈的眼睛露出几分惊慌,连忙把含在嘴里燃了一半的香烟拔出来藏到身后,他的眼睛心虚地慢慢对上阮语探寻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把刚要吐出来的烟生生卡在鼻腔里,不敢吐出来,又没法咽下去。
魏建明也认出来来人是阮语,侧目看了眼骆千珩的反应,轻声说:“你小子完了。”
骆千珩一口烟呛住,猛地咳嗽起来。
魏建明个头比千珩还要略高一点,一个夸张的飞机头发型搭配他校服上彩色的涂鸦,手里还衔着半支烟,实在不像是什么好学生的样子。
不用想,肯定是这小子强迫骆千珩跟他一起抽的烟。
所谓法不责众,他自己一个人抽烟被抓到肯定是会被狠批一通,可他拉着千珩一起,千珩又是众所周知的乖学生代表,近朱者赤,就算是被老师逮住了也能从轻发落。
这个如意算盘打得是真不错。
阮语几步走到他们面前,抬起手里的长伞直指魏建明,质问他:“你小子叫魏建明是吧,就是你威逼利诱拉着我们千珩陪你一块儿抽烟的是吧?”
千珩去挡阮语的伞,劝她冷静,十分没有底气地说:“阮语,你先听我说。”
阮语不理会,抬高音量喊道:“爸,你快来看啊,你们班有小屁孩在偷偷抽烟!”
骆千珩恐慌至极,连忙扔掉手里那半根烟。
空气安静了几秒,许是雨声太大,淹没了阮语那声喊叫,没有老师朝他们过来。
骆千珩长舒一口气,又说了一遍:“阮语,你误会了。”
阮语瞥骆千珩一眼,推他到一边去,拍了拍胸脯跟骆千珩说:“骆千珩,以后要是再有人敢欺负你,姐姐我一定打掉他的大牙!”
说着瞪了魏建明一眼。
模仿阮习文语重心长地教育起魏建明:“小小年纪不学好,抽烟有害健康你不知道吗?还拉着千珩跟你一起,简直罪加一等!”
魏建明委屈巴巴,小声喊冤:“真不是我带的他。”
此时,上课铃声骤然响起,声音回荡在整个安德中学里,学生作蜂鸟状,四散着往各自的教室里撤。
阮语把那把伞递到骆千珩手上,叮嘱他:“今天雨下得大,你一会儿去食堂记得打伞,别昨天的烧才刚退下去今天又淋雨生病,奶奶会担心的。”
千珩点头,心里清楚得很。
恐怕除了奶奶,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也同样担心着他。
如此一想,便又觉得魏建明高考后出国留学的事情,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幸好,他的世界里总有人来了又走,但也总有人会一直都在。
一把伞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抽烟有害健康,是不对的哦,不提倡哈!千珩也不抽烟哈,文中提到的仅有的几次都有特定的原因,放在情境里希望大家理解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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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送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