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州春光旖旎,山景湖光美不胜收,除了诡山上那片被烧焦的土壤。
曲霜姿借着养伤之由在此处待了近三个月,她将那些被抛尸山谷的可怜百姓一一验尸送归,又帮百姓种树刨土,只求山上生机早些恢复,全奉州的百姓见了她,只道是天佑奉州,送来位女菩萨。
“曲大人,外头慕光明求见。”
曲霜姿搁下手中公文,长长吐出口气,“让他进来吧。”
这三个月以来,奉州有余肃坐镇,以往那些贪官污吏都被革职送押去了盛京,如今府衙还有些职位未补齐,曲霜姿便自告奋勇暂代处理公务。
余肃原是不许她辛劳的,然而自家闺女实在闲不住,加之沈霁明一走了之在她心里已成执念,任她伤神悲苦也不是良策。
慕光明上前拱手行礼,“大人。”
“直呼我名便是了,怎么还是不改?”曲霜姿揉揉太阳穴,轻轻皱了皱眉。
“如今奉州秩序井然,基本恢复如初,您也快回京了吧。”
提起这事曲霜姿就头疼,温孤昪罪无不赦、默许前朝遗军作乱,以此与世家抗衡,当真是丧心病狂。
少女不敢深想,她怕这近一年来桩桩件件都与温孤昪有关,玄英荣马戏团那遭,曲霜姿甚至怀疑这位帝王还外通敌国。
要真是这般,那可真真是丧心病狂了。
有君如此,为臣得却无可奈何。她不过是个小小御察司副司主,初任时觉得风光无限,其实若她不是余肃名义上的义女,这美差也轮不到她。
御察司其实就是温孤昪与世家博弈的一把剑。
更贴切的讲,是一把藏锋的剑。
一位不被看好的温良皇子,一位被国家抛弃的废柴质子,一个与皇帝关系尴尬的丞相义女,怎么看都是个草台班子。
但凡是让野心外露的二殿下来当这个御察司司主,那群世家都会多几分不情愿。
这其中弯弯绕绕曲霜姿想了很久才想明白。
故而说实话,她是有些在逃避的,要不是为了将沈霁明的遗物送回邵辰,她实在不想回去违心奉承,捧皇帝和世家的臭脚。
“怎的?”曲霜姿暗叹一口气,开口问道。
“我是来辞别的,在奉州呆了这许久,也想去别的地方闯荡闯荡。”
曲霜姿点点头,眼前的男子虽然长相普通,可周身气宇却绝不普通,竟让少女透过眼前人挺拔的身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家伙。
她苦笑一声,垂下眼帘,“甚好。”
所有人都追寻到了人生的方向,偏偏是她失去一切,变得浑浑噩噩。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想要游历四方、惩奸除恶的志向,可如今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走向这条道路,而自己却成为盛京的一只囚鸟。
身处奉州的忙碌无暇,反而成了一种贪欢。
夏日就在这种忙碌中到来了,除去处理公务和巡查奉州,曲霜姿便是没日没夜不要命似地练武,在余肃的教导下也算有了不小的长进。
余肃知道她这么拼命是因为怪自己没有能力守护他人,可是纵使是他,不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曲婧死的不明不白吗?
他看着曲霜姿跨上马,随后漠然回头,眼神果决而又阴冷,那阴冷虽只停留了一瞬,却也被余肃细腻地捕捉到了。
他仍旧没上马,仰头看向曲霜姿。
少女昂首挺胸,周身气宇与从前截然不同,毫不夸张地说,完全像是换了一个人。
竟是有要踏平这条归京之路,冲向沙场厮杀的气势。
余肃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来。他想起某个深夜难眠,他走出房门看到了依旧练剑的曲霜姿。
曲霜姿问他,“阿爹,你与温孤昪不睦,更不喜欢与众人虚与委蛇,可为何重回盛京浮沉官场呢?”
余肃拍拍她的肩,仰头看向夜幕中一盘明月,“因为还有一定要做的事情。”他斟酌道。
曲霜姿亦仰头,月如明镜,她心中明了了。
余肃是要报仇的。
不管是为了曲婧一人,还是为了大安的江河百姓,都必须有人率先做出行动,改变这个世界。
“待我送沈霁明回家后,我陪您一起。”她正要解释自己已经不再是小孩儿了,然而还未来得及张口,就被余肃重重拍了拍肩膀。
“你阿娘的仇,当然要咱们父女俩一起报,你要做的事,我自也陪你一道。我知道,你早就可以独当一面了,所以更要对自己的身体负责,去休息吧。”
他当时那样想,是因为看到了曲霜姿的沉默与成长,可前路艰险,真要孩子和他一道重回龙潭虎穴。
余肃还是不忍心。
他走到曲霜姿面前,“你若是不想回那腌臜地,便留在此地等我,这里绝对安全,等我……”
话未说尽,曲霜姿就含笑缓缓摇头。
神情坚定,毫无退意。
是了,余肃愣了半晌,突然也笑了起来。
“那我们便回京吧!”他翻身上马,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只一声喝,便扬长而去。
曲霜姿见状,立即挥鞭紧随其后。
奉州百姓得知他们要走,一早就等在通往城门的路上,要为他们践行,不知塞了多少点心干粮。要不是他们还带着些人手,恐怕都接受不了这样的好意。
少女坐于马上,眼眶有些湿润。
“诸位,咱们有缘再会!虽然奉州经此波折,但乡亲们都在一根绳上发力,咱们奉州定能得百年风调雨顺。”
当地最具威望的一位商贾站了出来,执意要送银子给曲霜姿。
曲霜姿忙摆手,“大家伙儿盛情难却,奉州的这些特产我就收下了,可这金银财宝的——怎么?你要贿赂官员呀?”
“这些非我一人之财,也是乡亲们凑出来的,都是为了感谢您还有大殿下和沈大人。”
曲霜姿呼吸一滞,明明笑容未变,可却叫人看着感到有几分突兀的悲凉。
沈霁明,还有人记得你,你看到了吗?
奉州百姓齐齐鞠躬,曲霜姿正襟危坐起来,亦是下马郑重回礼。
二人慢悠悠路过邬州,已经是第三天晌午的事情了。还未进城,就看见城门处还算齐整地站着一群人,越靠越近,曲霜姿居然还从中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正是那日随她到盛京申冤的那群人,他们不知哪里得知曲霜姿要来的消息,早早就在城门处等候夹道欢迎。
其实这许久以来,曲霜姿仍忘不掉那桩旧案,忘不掉被冤死的官吏,故她也曾多次在陛下面前提起试探,始终不放弃为他们平反。
虽然至今为止,还没有什么结果,但曲霜姿也委托余肃为邬州选了几个清正廉洁的好官。不惜性命、不计代价愿意帮邬州百姓的,从始至终也就她曲霜姿一人罢了。
也自会有人铭记在心,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场面。
曲霜姿受宠若惊,纵使她自诩坚强许多,也仍是难以抑制地红了眼眶。
太难得了,在这样的乱世,有人愿意记着她,甚至以一颗感恩之心待她,实在难得。
她想,她要保护好这些人。
他们的行程并不算紧张,但等他们踏青似得回到盛京,一道意料中的圣旨霹雳而至,丝毫不给曲霜姿反应的时间。
“走吧,”余肃拍拍少女的肩,对上她沉稳非常的眸子,“咱爷俩一起。”
曲霜姿毅然带领众人前往奉州,威胁到了温孤昪在奉州的秘密,就相当于威胁到了他的皇权。这遭问话,实在是那以避免。
但温孤昪向来性情古怪,急匆匆地召了他们来,但又把他们晾在殿外不理会。殿外大太监只一个劲儿地说再等等,父女二人神情都难看至极,余肃再忍耐不了,推门抬脚就踏了进去,曲霜姿亦紧随其后。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曲霜姿放缓语气,还算恭顺地行礼问安,余肃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知礼的公子,他站在原地一声不吭,面色不虞地和温孤昪对视。
“朕可没有请余相来啊,余大人风风火火的,说离京就离京,说回来就回来,又是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温孤昪话语冰冷,但面色苍白,不时呛咳几声,像是久病未愈似的
他把目光移到曲霜姿身上,继续不紧不慢道:“是怕朕吃了你的义女嘛?”
“哈哈哈,”温孤昪皮笑肉不笑,周身裹挟着冷气,像是坠入冰窟后爬起来的亡魂,“她替朕除了叛党,立下大功,朕可是赏她还来不及呢。”
曲霜姿听不下去了,温孤昪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恶心倒寒,“父亲许久未见陛下,如今回京自然先要来拜见陛下,全了君臣间的礼数。”
“哦?朕还活的好好的,不劳日机万里的余相操心,那余相——?”温孤昪还是没在曲霜姿身上停留目光,抬眼看向余肃。
空气中火药味十分浓烈,僵持不下。
最终是余肃不愿再耽搁时间,做了让步,“那臣在殿外等候。”临走,他安抚性地看着曲霜姿,又似是无意搭上腰间佩剑,停留半晌才缓缓走了出去。
许久没更新,万分抱歉。想要沉淀,想要精进文笔、完善情节,但难度比较大,之前我想给自己留时间歇息,但现在我想试试写下去,试试多少文字的积攒才能让我变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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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踏平归京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