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州一直以来都是盛京富贵人家青睐之地,不少店铺和别院都建在此处,自从……那座山之后,就鲜少有外人再来这儿了。”柳姨斟酌着语言,敬小慎微道。
“也就是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没了需要阿谀奉承的世家,这些官员也就猖狂起来,开始为非作歹了。”曲霜姿接话,但她心知肚明这比喻并不妥帖。
掌管一州的本该就是当地府衙,而不是那些所谓的世家贵族,而这权利也绝不能滥用,若无百姓,何来这权利?若不是为了百姓,又凭何使用这权利?
她深深叹了口气。
“如今我们寡不敌众,四处碰壁……”曲霜姿无助呢喃着,心底涌上无尽的迷茫。
破局之法到底在何处?
空气陷入诡谲的沉寂,沈霁明也是焦头烂额苦苦思考。
突然,曲霜姿猛得瞪大眼睛,满怀希望地看向柳姨,她紧紧抓住女人的手臂,语气激动且带着丝隐秘的祈盼,“您说,像您一样想要反抗的人有多少?”
就在方才,曲霜姿想起了阿娘常说的一句话。
人,永远是最后的可能。
这句话她从前不懂,但现在却真的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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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伙儿都安静一下,先养精蓄锐,等待时机。”
此时此刻,碧湖附近的一处岩洞里,聚集了奉州近乎四分之一的人,全都是曲霜姿家家户户寻来的人。
这可多亏了柳姨提供的名单,这么多年邻里邻居的,多多少少互相通过气,再加上不管是丈夫,还是子女,许多人的家中都有上山无法回来的人,仇恨和反抗的愿望早已在他们心中埋下了种子。
只是曲霜姿的身份并不能完全叫人信服,但沈霁明一副明月清风的模样,又是邵辰的皇子,二人再亮出那镶金的御察司的腰牌,不少愿意跟随的人便都悄然聚集于此了。
此举风险高,但是成大事便少不了要铤而走险,他们只能赌。
“我知你们久为那诡山的贼寇所害,被迫与家人分开,但也许也有人尚且未被波及,便心存侥幸。”
“可这实乃奉州之害,纵使今日有人幸免于难,那明日呢?那以后呢?这样一个威胁悬在奉州上空,难道大家的子孙后代都要在这样的阴影下过活吗?”
“所以无论你们是否想要同我冒险,但起码求你们不要毁了旁人的希望。”
“不要毁了你们世世代代生活的奉州。”
“那个曾经山清水秀,充满生机的奉州。”
随着曲霜姿有力的言语,有人泣不成声、有人愤懑不平,但还好没有反对的声音。
少女坐在岩洞前,深深地看着面前的碧湖,偶有一两只水鸟激得水面圈圈破开。而曲霜姿就在这无言当中,仿佛要与这湖面涟漪一同破碎、一同消弭。
沈霁明静静立在她身旁,一直到她自己回过神来。
“什么时候来的?”
沈霁明笑而不语,反而开口问道:“在想什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曲霜姿认真地盯着他,半晌才憋出一句,“你变了。”
“哦?”
“以前总觉得你是在宫里憋闷坏了,所以说不出半句好话呢。”曲霜姿吐了吐舌头,语气终于变得轻快,不再是一副苦大仇深的老成模样。
但很快,她目光又落到岩洞里的众人。
“我们何时动身啊?虽说这碧湖四处的岩洞数都数不清,但长久呆在这里不是办法,迟早会被人找到。”
“可是让这么多人一起冒险,我……”
沈霁明知道她的顾虑,这次他们面对的不再是什么人牙子,什么马戏团首领,而是切切实实有组织有纪律经过严格训练的前朝军队,甚至还有当地府衙与其狼狈为奸。
稍有不慎,身后的这群无辜百姓便会和他们一起陪葬。
男人长叹一声,“这是唯一的办法了。叫醒他们,让他们自己起来反抗,你做得很好,倘若连他们自己都不想自救,又有谁能救得了他们呢?”
“而且,你忘了一件事。”沈霁明故意停了下来,卖了个关子。
“什么?”曲霜姿眨巴眨巴眼睛,睫羽扑簌簌地抖动。
“你是奇迹啊。”
此言一出,二人都愣住了,红云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他们脸上。沈霁明没怎么思量,只是一瞬间想到了那句话,其实他心底也早已认同。
在曲霜姿出现之后,他、盛京、甚至整个大安都改变甚多。
查破诸多诡案,靠一己之力让女子得以同男子一样入学、科考,在朝廷中任官。而御察司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地横空出世,曲霜姿身为女子却身任副司主一职。
这些,早就足以让她名垂青史。
她也早就无需这样拼命去做任何事。
“别怕,我会陪你。”沈霁明淡然道,但语气绝不随意,反正他孑然一身了无牵挂,陪着曲霜姿拼个命又怎么了。
这想法一冒出来,他又被自己吓了一跳,但眼下不是和自己做心理斗争的时候,他干咳两声,忙道:“尽快吧,我看他们那边已经快画出山路的地图,等筹够足够的武器和干粮,我们就出发。”
“最早也得明日晚上。”曲霜姿轻微地皱了皱眉,“等吧。”
曲霜姿这一两日都没怎么合眼,除了要召集百姓,还要时不时出去与不知是何方势力的角逐一番,以免被发现他们的藏身之处。
“困了就休息休息,养精蓄锐,我替你守着。”沈霁明不知是第多少次劝告,曲霜姿终于是听了进去,寻了个安静的处所休憩去了。
但等她真正躺下来的时候,仍是不敢合眼,她将手伸进里衣,摸到一个布袋和一把匕首,跳动如雷的心脏这才平静几分。
“阿娘……您在天之灵一定保佑我,我还没彻底查清您的死因,我还没能替您报仇。”
“这一州百姓也不能跟着我白白送命。”
“阿娘……我好想你。”
曲霜姿握紧匕首,不知过了多久,方沉沉睡去。
再醒来,却是天翻地覆了。
她是被周围的嘈杂声吵醒的,一睁眼便是沈霁明焦急的面庞,男人脸上还挂着几道血渍,“霜姿、霜姿!”
“快跑,有人告密,官兵追来了。”
曲霜姿大脑一片混乱,根本反应不过来,只根据本能反应带着手脚比较灵活的十余个男子杀出重围。
“柳姨!您带着人先往山上跑,我们随后就到!”曲霜姿咬牙道。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不知道是谁告的密,又是如何告的密。如今官兵数量虽不多,但只要告密之人还在队伍中,我们的行踪就会暴露。”
曲霜姿一边踹开一个士兵,一边冲沈霁明喊道:“地图呢?地图画好了吗?”
“一半!”沈霁明转剑回身腾空而起,击退一排士兵。
“管不了那么多了!”少女喉咙中全是干涸的腥甜味,她咬牙切齿地捅向士兵的肩头,从士兵身上卸下一套弓箭来。
奉州的官兵应该不善使箭才是。
曲霜姿粗略地扫了一眼,却见不少士兵身上都背着弓箭,身手竟更像是那天山上的前朝残军!她大惊,眼睛不由得睁圆,少女连连后退几步,退到沈霁明身边。
“情况不对!”二人交换眼神,沈霁明心领神会。
“勿要与他们缠斗!向诡山方向跑!”曲霜姿声嘶力竭地喊。眼下,只有在敌方老巢才可能有破局之法,少女憋着一口气,卯足了劲刺向追上来的士兵。
但这些士兵实在难缠,“先别管我,我垫后!”曲霜姿破釜沉舟地喊道,语气充满了狠劲与戾气,坚决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