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天气回暖,白昼也愈长了,曲霜姿就一直立在窗前,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奉州百姓们走远,直到队尾最后一人的影子也不见。
她还是倔强地看着,看着那座山,似乎在无声无息间开始一场对峙。
“不对,”少女忽然意识到什么,她猛得回头看向坐在桌前闭目养神的沈霁明,“百姓不会自发进行如此有组织的活动,这背后定然是有人在操纵。”
沈霁明先前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早知道大安的官员是什么德行,只是并不好言明。现下曲霜姿终于认清现实,他这才放心附和:“如果和他们没关系,想必早就出来制止了。”
曲霜姿心中压上一块重石,整个身体都变得沉重,她紧蹙眉头,最后还是不放心道:“不行,我得去看看。”
“你一个?”沈霁明看她果断翻窗的架势,连忙攥住她的手腕。
“先不要打草惊蛇,人太多反而引人注目。”
沈霁明紧紧拉着她不放,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绝不许曲霜姿孤身犯险。
“我和你一起去,但我们得先给长风留个信,以免发生什么意外。”沈霁明斩钉截铁道,他将曲霜姿拉回到身边,还腾出一只手来写了张字条。
曲霜姿看着他滑稽的举动,不由得笑了,她调侃道:“这字不如你贴在我额头上一张。”
沈霁明半晌才反应过来,神色不自然地偏过头,他停了笔,将字条压在一卷书下,随后回头郑重地看向曲霜姿:“你需得答应我,不要冲动,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曲霜姿失笑着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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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朝着诡山的地方一路潜行,这路上空荡荡得半个人影儿都不见,反而要比诡山还要灵异可怕。
整个奉州,估计除了些达官贵人、老弱病残,其余的都加入了祭神的队伍。
靠近山脚后,就见一群人乌泱泱地跪伏在地,最前方的几个奇装异服的人一边哼着古怪的调子,一边举止怪异地摆弄着身体。
二人屏息敛声地躲在树后察看,但还好除了歌舞、献祭贡品这些常规的祭祀流程外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曲霜姿看完了全程,身心都有些疲乏,她恹恹地靠在树上,低声嘟囔道:“就知道他们的马脚没那么容易露出来。”
“那咱们趁着结束之前离开?以免让他们发现。”
日头已然西沉,整个世界被笼罩在昏黄的肃穆与悲哀当中,风吹过树木新生的牙,发出沙沙的如同呜咽的声响,听得人心中揪紧。
想来这祭祀也即将结束,生不起什么事端了。
他们刚准备动身,那边却爆发出一声突兀的哭喊。
曲霜姿朝着声音看去,只见人群突然混乱起来,叫她什么都看不见。她当即给沈霁明使了个眼色,男人心有灵犀地伸出一条胳膊,曲霜姿脚尖轻点,借力而上,很快窜到了高处。
两个戴着野兽面具的人紧紧拉着个歇斯底里哭喊的女人,女人年龄四十五岁左右,声音沧桑而凄苦,整个人看着如老树一般摇摇欲坠,哭声却一声较一声嘹亮。
饶是曲霜姿耳力极佳,也被这闹哄哄的人群分了心神,许久她才听懂那女人喊的是什么。
然而,听清楚的那刻,她的心如坠冰窟。
“求你们!求你们!”
“求你们——放过我的女儿啊!!!”
曲霜姿再定睛一看。
不远处的山路上,一排穿着红袍的女子像畜生般被栓在一起,俨然就是新娘子的装扮,由前后几个高大面具男子拖拉着往山上去。
而紧随其后的,是许多精壮的青少年,全都被黑布遮着眼睛,亦是被强迫着上山。
有了女人出头,人群开始躁动不安,接连发出悲戚的祈求之声。
面具人见势不好,立即就要对女人痛下杀手,曲霜姿再按耐不住,如箭般飞了出去。沈霁明猝不及防,暗骂一声连忙跟上。
少女手持匕首,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击击直中要害,打得为首的几个面具人眼冒金星。
他们那些个三脚猫功夫,恐怕也就只能吓吓老百姓,曲霜姿前些日子可是又跟着余肃练武,身手精进了不少。
但好景不长,曲霜姿还未来得及带着女人突破重围,从深林里又跳出几个武艺不凡的黑衣人来。
幸好沈霁明跟上来得及时,二人连手才逃出生天。
他们在山野中狂奔,女人扒在沈霁明背上吓得惊慌失措,不住地喊叫:“你们是谁!?救命啊,救命啊!”
“我们是盛京来的官员,专门来查奉州诡山的案子,您不要怕!”曲霜姿急忙出言安慰,许是见曲霜姿的年纪比自家女儿还小,生得又一副动人模样,便松了戒心。
身后的黑衣人紧追不舍,曲沈二人对地形并不熟悉,背着的大婶也不过是个妇道人家,三人如同无头苍蝇,乱撞乱转。
“我们应该躲到城里去,我家有一处还未修好的地窖,除我和我女儿以外没有人知道。”大婶好不容易缓过神来,颤颤巍巍地开口。
曲霜姿眼睛一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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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的地窖内弥漫着一股**的气息,曲霜姿有些犯怵,却还是咬紧牙关躲了进去,他们好不容易甩开那群人,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掉链子。
“别怕。”男人在她耳边低语,熟悉的气息围绕在身畔,她这才放松了神经。
沈霁明取出火折子,地窖很快亮堂起来。
正如那大婶所言,此处显然是一个没有修葺完整的地窖,内里粗糙不堪,还有几个土堆累在边上。
“大家都叫我柳娘,我丈夫前两年死了,这地窖也就没法儿继续修了。”
曲霜姿缓了口气,便将注意力转回了正题,“柳姨,关于奉州发生的一切,您知道多少,可否能告知于我们?”她眼神真挚,言辞诚恳。
柳娘犹豫不定片刻,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这山已经变成这样一两年了,其实说不清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上了山成功回来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于是有胆子大的壮年男人一同上去看,结果就回来一个,没过几天也就暴毙而亡了。”
“死前,那男人一个劲儿地念叨,说是奉州百姓一直那什么……坐吃山空,就是把山吃空了,山神就发怒了,不许百姓再上山了。”
“除非……”女人话音一止,哆哆嗦嗦地抽泣开来。
曲沈二人皱紧眉头,不约而同地屏住呼吸,小心问道:“除非什么?”
“除非每隔一段时间贡献财宝和牲畜,还有将年轻的男女献祭给山神,否则,整个奉州的百姓都要完蛋了。”柳娘崩溃至极,缓缓瘫软在地,掩面痛哭,“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没有人反抗吗?”沈霁明不可思议。
“当地府衙就置之不理吗?”曲霜姿拳头捏得喀嚓作响。
“刚开始还有人敢反抗,被他们抓上了山,再没回来,然后整个夏天都没有下雨……碧湖都要干涸了。”
“这是……天谴啊。”女人一字一句道,语气中充满了绝望。
曲沈二人对视一眼,皆没想到这个常年温润的地方居然会整个夏天都不下雨,而朝廷居然对此一无所知。
“他们,就是那群带着面具的人吗?”曲霜姿等柳娘情绪变得和缓,开口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