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環出了静斋后便与婵月和月昙回了青松院。
王環父母王却和杨氏早已等候在院中,杨氏远远瞧见王環便迎了上去,紧紧握住王環的手,眼中晶莹,“阿母的阿環终于回来了。”
王環从杨氏掌中抽出一只手,覆在了杨氏手上,柔声安抚,“阿母,阿環回来了。”
杨氏又哭又笑,王却看着落泪的妻子无奈叹了口气,从袖中拿出方帕子,走到杨氏身旁默默拭去了她颊边的泪痕,“好了好了,多大个人了,还在孩子面前这样,当心阿環笑话你。”
杨氏斜了王却一眼,又看向王環,是明显的亲昵,“阿環才不会笑话我。”
王環笑笑,任由两人老夫老妻般笑闹,并不言语。
不同于叔父叔母之间嬉笑打闹的氛围,王環的阿父阿母更像是静水流深的一对夫妻,虽平静无声,却相濡以沫。
或许如柳璵于她一样,阿母杨氏于阿父王却来说是在王氏中的最幸之事。
杨氏并未在青松院中多待,将王環安置好后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身边的仆妇回了自己的院子。
王環送走了杨氏后,回身看向坐于石凳上摩挲着茶盏的王却,上前落于王却对面,端起石桌上仍带着热气的茶盏,微抿了一口才开口问,“阿父留下可是有事要同阿環说?”
王却微愣,摇头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杯盏,“阿父便不能是关心你吗?”
“阿父若是关心阿環,又何必将阿母支走。”王環反问道。
王却失笑,但随后又变得落寞,“阿環,你可知太子对你有聘妻之意?”
王環挑眉,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阿父分明也知道,太子褚钰看中的是女郎王環的名声和她背后的王氏。若褚钰是真心钦慕阿環,为何被困静斋的九月里未见他前来,如今却来了?不过是又从中看到了利益罢了。”
王却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有些头疼却又忍不住笑了出来,“阿環啊,阿父有时真希望,你能傻一些。太子褚钰虽对你有利用之意,但皇室未必不是一个好去处啊。阿父知道你对留玉斋的那小子有意,可他也不过白身愚子一个,如何斗得过你大父?”
王環看向王却,平静问,“阿父便觉得褚钰能斗得过大父了吗?阿父,褚钰虽是君子,却也是逐利之人,不得罪任何人才是他的准则。况且,阿父真觉得大父不会猜忌我们吗?”
王却愣然,落寞地垂下头,“罢了,是阿父多想了。”
说及此,王却皱了皱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可你若不嫁太子,你大父便要为你指一门亲事了。”
王環眸光微滞,眼中神色渐渐冷淡,“大父欲指之人是谁?”
王却叹了口气,道,“汝阳一小世家之子,名叫章寺清,听说为人虽懦弱却斯文有礼,友待亲邻。”
王環嗤笑出声,“想来大父是看中了这章寺清好拿捏罢了。”
话落,王環起身,微拂一礼,“阿環知晓此事阿父不好与大父争辩,阿環自己去问大父。”
说完,王環便转身离去,毫不拖泥带水。
王却看着王環的背影,幽幽叹了口气,深深的无力感在他的肩上像是要将他压垮。
若非他无用,年少时应了母亲为他所取之名,只知一路退却忍让,如今又怎会让妻女受这样的委屈。
王環并不知身后的阿父在想些什么,她只知自己心中像是压了一股气,却又冷静地未宣之于众。
王環大步向敬轩堂的方向走去,身后小跑着想要跟上她的月昙被她远远甩在身后。
一直到了敬轩堂,王環才觉得自己心中那股气消散了些。
王環停下步子,站在堂外,微敛衣袖,对门口的府卫道,“我要见大父。”
府卫见是王環微行一礼,躬身道,“小的这便去禀告大君。”
王環颔首,府卫退身向堂内走去。
府卫找到王拙时,王拙正抓了把鱼食欲要向池中扔去,听到府卫禀告之事后笑了声,将手中的鱼食扔回托盘上,拿起一旁的帕子一边擦着手,一边笑道,“请女郎进来吧,倒要看看我们阿環怎么才出了静斋便要来寻本君了。”
府卫应是,快步向堂外走去。
等到王環进来时,王拙早已在堂中的桌前落座,见王環入前来笑了笑,伸出手指了指身前的茶,“今日新送来的茶,可要尝尝?”
王環垂下眼,并不落座,淡淡道,“王環在院中已吃过了茶。”
王拙点了点头,遗憾地收回手,而后问道,“阿環怎么突然来寻老夫了?”
王拙明显是明知故问,这么些年王環都甚少来敬轩堂,如今前来自是与他所做之事有关。
王環抬眼,目光平静,心中的怒火此刻早已消散,“大父可是有意将王環许配给一名唤章寺清的人?”
听到王環的话,王拙面上一下放松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吃了口茶,问道,“是你阿父告诉你的?”
王環并不回,“大父只需告诉王環是与不是便可。”
王拙放下手中的茶盏,茶盏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碰撞,“是又如何?”
“王環不会嫁,若大父执意如此,那从此以后王氏都再无女郎王環了。”王環平静道。
王拙抬起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王環,“你这是用死在威胁本君?”
“大父如此待王環,王環与死有何异?”王環问。
王拙冷笑,忽然伸手将桌上的杯盏全部扫落,“你以为是我想如此吗?你以为将你嫁给章寺清我王氏面上便好看了吗?”
“王環,若不是你将王璲引诱至此,本君又缘何做出这样的事来?!”
“你若不是我王氏中人,本君早已杀了你!”
说到这,王拙稍缓和了神色,挥退了小心翼翼看向这边的仆从,继续对王環道,“那章寺清是个软弱之人,不敢与我王氏如何。婚后你虽嫁他,却仍住在王氏,这样本君与你大兄都能放心。”
王環忽然笑出声,引来王拙不满的目光。
王環歪了歪头,好整以暇看着面前的王拙,问道,“所以大父如此是不想王環一直留在王氏惹人猜疑,又不想真的将王環嫁离王氏,而后找了这么一个人来两全其美?”
“大父,您便是这样想王環与大兄的吗?”
“大父如此,折辱的不仅是王環,还有大兄。”
王環一字一句说道,每说一个字便觉得眼前之景扭曲恶心,让她几乎想要夺门而出。
王拙冷笑,“你还要本君如何看你和王璲?这些年他为了你违逆了本君多少次!难道还要本君一一道尽吗!若不是因为你,他本该是本君最满意的继承人,是世人都要称赞的君子,是连储君都要避其锋芒的郎君。可因为你,他一次次违逆本君!连自己的婚事都能当成反抗本君的筹码!王環!若不是你!王璲何至于会变成这样!”
王環垂下眼,王拙的话飘荡在她的耳边,她却下意识地不想去听,等到王拙说完,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是能被风吹散。
“可这不是情爱。”
“大兄变成如今这样,您才是罪魁祸首啊。”
王拙怒极,伸手便向王環扇去,“王環!你还真是大逆不道!”
王環看见了,却未躲,等到右脸处传来火灼一样的痛意才伸手碰了碰那处,心中蓦然安稳了下来。
“王環不会如大父所愿的,大父便死了这条心吧。”王環道。
说完,王環礼也不行,直接便转身向堂外走去,将王拙气得险些破口大骂。
王環并未遮掩面上的一片红,因此府卫一眼便看了出来,但他却不敢多言,只能死死低着头,一直等到王環离开了敬轩堂他才偷偷去了另一处传信。
王環并不知身后之事,离开敬轩堂后下意识地便想向留玉斋的方向走去,但想到柳璵不久前才带人离了王氏便又淡下了心,在府内漫无目的地走着,也不回自己的院子去。
府中女婢依礼向王環问好,却在看到王環右颊上的异样时猛地低下头,不敢抬头看她一眼。
一连遇到几个这样的女婢,哪怕王環知道缘由也不由觉得自己像是个恶人,引得府中女婢惧怕。
王環好笑地摇了摇头,心中的郁气渐渐散去,准备转身回青松院去,却在转身时看到了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王璲。
王環敛起面上的笑,眉眼平静,淡淡道,“大兄过来怎么不唤環一声?”
王璲愣愣看着王環右脸上的那一片红,想要伸手去触摸,却在靠近时突然收回了手,就像被烧灼一样。
王璲只觉得嗓中干涩,连出口的声音都显得苦涩,“阿環,你怎么不躲?”
王環静静看着王璲,问,“大兄知道敬轩堂之事了?”
王璲下意识地别过眼,不敢看王環,“阿環……阿兄……阿兄只是不想看到你嫁给柳璵……”
王環明了,王璲不知堂内到底发生了何事,只知晓她与大父是因章寺清发生了争执。
王璲不知,王環便不说,只是静静看着王璲。
久久未听到王環的声音,王璲回过头,苦涩看着王環,“阿環可是已经厌烦了阿兄?”
王環平静看着王璲,“大兄分明知道環不会喜欢上那章寺清。”
“章寺清不可,难道只有那柳璵可吗?”王璲看着王環,上前一步抓住王環的手腕,端和的面容像是要裂出一条缝来,“阿環,你喜欢上谁都可以,为何偏偏要是那柳璵!”
为何要是在他大婚之日遇到的,柳璵!
王璲觉得自己心中的那条蛇几乎要从他的身体里钻出,杀了他,也杀了王環。
王環垂眸,拂去王璲抓着她手腕的手,平静道。
“唯有柳璵,也只会是柳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