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康十八年,春。
王璲大婚已过了一月有余,柳璵也在王氏装了一月多的病。
整个王氏好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又像是暗藏波澜,只等着冰面破碎的那一日。
但柳璵却想不到那么多,他每日所想着的都是今日该用哪一种笔法来完成女郎的任务。
柳璵重重叹了口气,一下趴到了面前的书案上,眼巴巴地看着一旁的女郎,“女郎,璵是真想不出未用过的字体笔风了。”
王環从手中的书卷上移开,看向书案上空白一片的宣纸,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唇,“真的想不出了?”
柳璵就着趴在书案的姿势重重点了下头,眼巴巴看着女郎的样子绵软得像是一团云,“璵哪敢欺瞒女郎。”
王環随意翻过一页纸张,眼中笑意不散,“那便随你用哪种吧。”
得了女郎的应允,柳璵立马端端正正坐好,认真在宣纸上写下了他这些日子来早已了熟于心的四个字。
孤玉残存。
写完后,柳璵又絮絮叨叨地抱怨了起来,“女郎,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璵觉得他说得一点儿也不好。”
不论是環字还是璵字,都有玉之意,汝阳之人又多以古玉静女来代指女郎,玉之一字便在柳璵心中有了不可言说的暗喻。
所以他怎么也不喜孤玉残存这四个字,每每写来都像是有一股慌闷之气在心中盘旋。
王環从椅上起身,将手中的书卷放至一旁,拿起书案上的那张纸静静看着,听到柳璵的话也只是微微弯了弯唇。
“那日后便不必写了。”王環弯唇道。
让柳璵写了这么多次,虽有字体相近时,却没有一次是与记事中字迹的形意相符的。
记事或许是柳璵口述,却绝不会是他所写。
柳璵双眼亮起,亮晶晶地看着女郎,“真的不用再写了?”
王環放下手中的纸张,似笑非笑看向柳璵,“我何时骗过你?”
柳璵兴高采烈地摇了摇头,“璵就知道女郎最好了!”
柳璵刚说完,亭外便上前了一个婢女,盈盈褔身,“禀女郎和柳郎君,淮阴尹氏的女郎尹萱已到,想来拜见女郎和柳郎君。”
刚刚还开心着的柳璵听到女婢说的话一下愣住了,“尹女郎?她为何要来王氏?”
王環缓缓上前,平静笑了笑,“忘记告诉你了,大兄说嫂嫂思念家中小妹,这才让尹女郎来王氏小住,以缓嫂嫂思念之情。”
什么忘记,分明是故意不告诉他!
柳璵双眼泪汪汪地看着女郎,明明方才才说从未骗过他,怎么现在就不作数了。
看着可怜模样的郎君,王環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小小哄了一下,“真的是忘记告诉你了。”
尹萱之事说不上故意瞒着柳璵,但也确实出乎了王環的意料。
信件已去近一月,淮阴那边一直未有动静,王環还以为这位尹女郎不欲前来汝阳,却未想到不是不来,而是来期微晚。
说完后,王環看向女婢,微微颔首,“我知晓了,既是拜见,便让她来此处吧。”
女婢应是离开,很快消失在了亭台处。
与此同时,在王氏客院中换了原先那身略有些不整衣衫的尹萱仍是消不了自己心中的紧张。
她来时便听姑母说了,王氏女郎王環或对表兄有意,她此番前来,说不定会受些王環的刁难。
若是更过分些,说不定会直接命人将她送回淮阴。
姑母说了,留在柳璵身边尹氏日后才有兴起之机,所以她绝不能回到淮阴去!
恰在此时,原先去找王環的女婢回来,尹萱见到立马迎上前去,神情紧张,“这位姐姐,王女郎怎么说?”
婢女垂眉顺眼,“尹女郎可去亭中寻女郎,柳郎君也在那处。”
尹萱目光闪了闪,紧接着问,“姐姐,柳郎君是每日都与王女郎同在一处吗?”
婢女抬头看了尹萱一眼,“尹女郎,婢不可妄议主家之事。”
尹萱有些尴尬,从袖中拿出一个锦袋,想要塞到女婢怀中,“是萱女说错了话,姐姐勿怪。”
婢女退后一步,不为所动,“尹女郎既无事,婢便先出去了,女郎若是整理好了要去见女郎随意找个女婢引路即可。”
说完,女婢便后退离开了院中。
等到女婢离开后,同尹萱一起前来的侍女才上前,为自家女郎委屈,“女郎,您是主子,她是奴才,您何必对她这样客气,婢都为您委屈。”
尹萱心中亦有羞恼,却不得不按下,“这里是王氏,不是我们尹氏,便是再多的委屈也要忍着!”
说完,尹萱又问,“可问到了表兄住在何处?可是男客居院处?”
侍女支支吾吾,有些为难,“女郎,婢听人说柳郎君并不住在客院里,而是早早挪到了一处名唤留玉斋的院子去了。”
尹萱心中本就不舒坦,听到此话更是难受。
这个王環,真是怕她有一分接触到表兄的机会!
尹萱气得甩了甩袖,却不得不强忍怒气,“去见王環!”
侍女扶着尹萱,小心翼翼看着她,“女郎,您气归气,可别在王女郎面前如此,我们尹氏还得罪不起王氏……”
尹萱忍不住跺了两下脚,“我当然知道!你家女郎还没蠢到这种地步!”
她比谁都知道现在的尹氏是个什么样子,现在的尹氏不过是表面看着风光,别说汝阳王氏了,淮阴有些名头的世家都比尹氏有底蕴。
所以,她绝不能放过柳璵。
亭台中,王環看着有些怏怏的郎君,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初见你时你对尹茹满口阿姊叫着,怎么今日听见尹氏女郎要来你却瞧着并不开心?”
柳璵怏怏趴在书案上,“尹阿姊只是阿姊,可尹女郎……”
柳璵说到这便不说了,王環轻笑声,“怎么?难道这位尹女郎于你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单纯的郎君虽不觉得女郎是在试探他什么,心中却下意识地感觉到了危机,立马从书案上抬起头,拼命摇着,生怕晚一秒就让女郎想多了。
“才没有!在璵心中只有女郎是特殊的!”
郎君的情意从不隐瞒,哪怕是再冷静的女郎也忍不住弯了弯唇。
“既如此,又有何不可说的?”王環问。
柳璵别扭地挪动了一下,不想在女郎面前提到此事,却又不想欺瞒女郎,纠结好一会才开口,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看着女郎。
“尹萱女郎与璵岁数相对,母亲自幼便有意让璵娶尹女郎为妻,但璵不愿,便一直疏离着尹女郎,不想让尹女郎误会,也不想让母亲觉得我与尹女郎有意。”
“但此事只是母亲之愿,璵和父亲都是无意的!璵发誓!”
王環轻轻哼了声,伸手将柳璵抬起发誓的手拿下,而后看向亭外绿柳遮掩处露出的女子裙摆,弯唇平静开口。
“客已至,为何不出?”
见到王環和柳璵的动作下意识躲在绿柳后的尹萱尴尬地从细柳后走出,上前数步,平手至眉,微微褔身,“淮阴尹氏尹萱,见过女郎。”
见过礼后,尹萱看向柳璵,面上笑意盈盈,仿佛什么都未看到,“许久未见,表兄可好?”
前脚才与女郎说到,后脚人便出现在了面前,饶是再愚笨的柳璵也都觉得有些不对,干巴巴开口,“谢女郎挂怀。”
王環平静看着尹萱动作,缓缓开口问道,“请你来王氏的是我大兄王璲,所用之由是嫂嫂思念小妹,你该先去隐梅居拜见才是,怎么先到了我这儿?”
早已准备好说辞的尹萱柔柔笑着,“姐姐那边晚些去也无妨,萱女早闻王女郎之名,心慕久已,这才先来拜见,想着见一面女郎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话虽如此说,尹萱心中却冷冷哼了声。
她可不是因为什么仰慕王環才先来拜见她。
她是赌,赌王環不敢在她初入王氏便将她赶回淮阴。
她便要利用这一分机会,先在王環和柳璵之间划上一道嫌隙。
尹萱勾起唇,看着王環,继续道,“再者,许久未见表兄,萱女多有思念,听闻表兄与女郎同在亭中,便也想着先来见见表兄。”
尹萱的话暗示意味十足,但凡王環有一分对柳璵的不信任,这句话便会如一颗种子在王環心中生根发芽,让她怀疑柳璵与尹萱之间是否有私情。
听到尹萱的话,柳璵的心下意识地颤抖了下,无比庆幸适才与女郎一一交代了,不然他真怕女郎怀疑他有意隐瞒什么。
柳璵眼巴巴看着女郎,水亮的眸子像是在说让女郎一定要相信他。
王環从柳璵面上掠过,带了分笑意,而后看向尹萱,弯了弯唇,“環听说柳氏夫人待尹女郎如亲女,就连柳璵在女郎面前也要退后几分,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尹萱眉眼盈盈,捂着唇含羞笑了起来,“姑母待萱女向来是好的。”
但转瞬,尹萱就想到了这句话的另一层意思,面上的笑一下僵硬住了,羞恼万分,却不敢反驳,只能隐而不发。
毕竟,这话与她方才说的一般无二,让人寻不到什么错处,只是让有心者听着不舒坦。
见尹萱明白了自己话中之意,王環淡淡一笑,“尹女郎,你来王氏或许有自己的谋算,但環提醒你一句,王氏并不如你想象一般,女郎若不想泥潭深陷,还是早做打算吧。”
说完,王環便走下亭阶,从尹萱身旁走过,向着别处走去。
柳璵看了看女郎,又看了看尹萱,最终未说什么,而是小跑着追上了王環。
“女郎!你等等璵!”
前一章作话里加了一段记事,因为觉得放在前一章好一些就补上了。
不过不用回去看,这里也加一下~
《双玉记事》2:是月,婚尽,宴散,吾当离之。然吾幸也,得留妻之族中,与妻相伴,共度几多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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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尹女初至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