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囚室外的守卫已经换做了冯十三和小马,阿九带了些酒肉招呼几人去吃,朝着黑漆漆的树丛望了眼,一个灵巧的身影借着夜色的掩护摸进囚室,对视着江暮云惊愕的眼神,关靥背倚囚门低低喘着气。
“关靥?”江暮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
关靥手指贴唇缓缓走近,时间有限她只能长话短说,“明天,我们会救你出去。”
“救我?”江暮云恍然听错,摇头道,“坊主心意已决,我逃走不见,他定会找另一人泄愤殉炉,让其他人替我去死,我做不到。”
“不会有人死的。”关靥急得要跳脚,“我们能救你,定是有万全之策。”
“沧浪岛弹丸之地,人人都认得我,逃出去又如何?”江暮云轻笑了声,“在岛上东躲西藏再不见天日?还不如死了解脱。”
“活着就有希望。”关靥蹲下身握起江暮云的手,她的手冷的像冰,她看似无惧,心里也是怕的,“等坊主带兴国坊出岛,你还能陪在少主身边,自此再也不会分开。”
江暮云眼神闪烁,疑看关靥,关靥明白自己说漏嘴,都到了这个时候,被人知道趴墙根也没什么,关靥红脸道,“那晚,我都听到了,少主对你情深义重,要你有事,他怕是也活不成,为了少主,你也要好好活着,少主愿与你同生共死,说好的八字,你怎么忘了呢?”
说着关靥给了自己一嘴巴子,“我就在你后头,我该提醒你的…”
“不关你的事,这就是命。”江暮云沉沉看着眼前的小剑奴,“你们的恩情我都记下了,千万不要为我涉险,更不能连累少主,他救我心切,一定是顾不得许多的。”
“绝不会有事。”关靥坚持着把裴初的计划完整说完,“就算被发现,坊主也查不出是谁做的,娄石头…你见过的。”为让江暮云踏实,只能将阿九的提点也先一股脑儿道出来,“江暮云,你信我,谁都不会有事。”
见江暮云良久没有发声,关靥又挪近了些,“就当是为了裴少主,你也一定要活着。”
江暮云泪水簌簌滑落,“你为什么要帮我,就因为,我帮过你?”
关靥见她终于算是接受,心头大石落地,“做人做事哪需要这么多为什么,我关靥乐意就做了,这些年要没人帮衬,我和爹也走不了那么远。你帮人,人帮你,就这么简单。”
“送你来沧浪岛的人,也是在帮你?”
“上了岛,不再用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软床可以一觉睡到天亮,还不是在帮我?”
江暮云端看她唇边笑靥,粗衣布服也掩不住她天生的俊俏,发髻只用一根木簪束着,却别有一番英姿飒爽之感,她一定藏着许多往年的苦难,这让她格外爱惜来之不易的安生,为了自己,她毁了自己的安生也毫不犹豫。
摸出囚室,见阿九他们在树下还喝的痛快,关靥轻轻掩上门快步跑远,明天,一切就看明天。
——“东西都准备好了?”阿九瞥看烂醉的护院,提起酒坛仰面大口喝下。
“放心。”小马胸有成竹,“我和十三少去林子里逮了只鹿,暮云姑娘生的纤细,太重的活物瞧着忒假,裴管事看不出,也逃不过坊主的眼,明儿砸晕换出暮云姑娘,咱这头就算完事,接下来,就看关靥的了。”
“真不打算和娄苍玉嵇方说?”冯十三啃着棒骨,“事关娄家大石头,他日问起来…”
“你傻啊。”小马打断,“你忘了是谁对暮云姑娘动的手?看的时候眼睛不眨,动起手来都不带想的,娄苍玉还想着能做流星剑的剑手,除了坊主,也就是他了。”见冯十三还不大明白,小马抢过他的棒骨,“你才告诉娄苍玉,后脚他就去禀告坊主,你想死。”
冯十三面带纠结,“但要娄石头真出了事…咱们又怎么对得起他家。”见阿九沉默不语,冯十三赶忙摆手,“也罢,当我没说。”
“嵇方平日里就胆小,要知道咱们干这大事,魂儿都能吓飞。”小马大口啃着棒骨,“我不是不信他,就别给人家徒增烦恼了。”说着扭头看向囚室,隐见人影叠叠,指着笑道,“瞧,怎么还聊上了?关靥心大,逮住就是一拖二,她就这么信咱们?”
提到关靥,冯十三又来了兴致,提坛与阿九碰了碰,“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阿九很看重这段缘分啊,早年你说他分不出男女,如今瞧着出落的也算标致,细瞧着眉眼还挺好看,看来是你存着私心,怕我几个惦记着关靥?”
“我怕她太蠢被填了炉子。”阿九眼前又现关靥泛着红色的泪眼,长到这么大,她该也没哭过几次吧,阿九骨脉轻颤,两颗晶莹的泪珠好像凝在脉络,挥之不去。
明日祭炉大典,坊中忙的连轴转,看样子娄婶今晚也不会回来了。关靥抱肩坐在娄石头对面,看着他劈下大块的柴火,一下一下不知疲倦。
“差不多行了。”关靥终于开口,“你娘也没说劈柴,后头剩的还能用好些日子。”
“不劈柴,做什么?”娄石头擦汗,“早晚都要劈,早劈还能被娘少说几句。”
“嗨?”关靥指着他,“石头变机灵了,是果子吃多了开窍了?”
石头嘿嘿笑着,掸了掸手里的木屑,剑眉扬起着几分得意,“哪个说我不机灵,我劈了他。”
关靥泄气,环顾四周大眼定在娄石头满头大汗的脸上,“明天坊中大事,我也有一件大事,要做成,得和你一起。”
“咱们天天扛包,哪有什么大事。”娄石头也不看她,放好木柴一斧子劈开。
“送你帕子的暮云姑娘,被抓起来了。”关靥压低着嗓子,“我和你明天救她出来好不好?”见娄石头还是一脸懵懂好像没听明白,关靥扯下他攥紧的斧子,“你忘了?就是送你帕子的暮云姑娘啊。”
“明天的差事没人想做,只会推给咱俩。”关靥继续道,“你什么都不用管,咱俩到了地方,扛包就去天炉,一路有人问,你就说大包里是江暮云,其他的都有我在,石头,你在听吗?”
“暮云姑娘那么好。”娄石头委屈巴巴,“她的事,石头要管。”
“要被人揪住不放。”关靥咬紧牙,“就说是我教你做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娄石头跺脚,“石头管事,当然知道是什么事。”
“蠢,你知道个鬼。”关靥来气,“我去睡了,明天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你才蠢。”石头冲着她背影回嘴,提起斧子还挥了几下。
明天…关靥仰卧软床翻来覆去,走运还好,要不走运…关靥闭上眼,她看见震怒的裴渊,把自己一把推进天炉,自己小小的身体瞬间与流星石熔在一处,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流星石熔成浆水,被最好的铸师锻造成一把宝剑。
那是一把融了自己血肉的宝剑,自己又会不会藏进剑中,化作剑灵,爹说,若无干将莫邪以身殉剑,又何来眉间尺的复仇,自己殉剑,又会不会有人为自己复仇?
为什么要复仇呢?关靥睁开眼,自己是心甘情愿帮江暮云的。
自己血肉铸成的剑,又会被叫做什么名字?关靥抽出木剑比划了几下,终于闭眼沉沉睡去。
裴渊显然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要用古法祭炉,兴国坊立足天下百余年,靠的就是眼前这座天炉,多年前,天降流星,落在大晋太庙,流星石历经晋国各个兵器坊,都没能铸造成器,匠人都说,要天鹄坊陆家还在,凭陆家的秘术,早晚定能把流星石铸成。
百年前御前试剑落败,兜兜转转,陆家没做成的事又落到裴家,谁说这不是命呢?崔锦说的不错,兴国坊沉寂多年,裴家早已经跃跃欲试,昔日皇城与沧浪岛隔着万里江山,而如今,仅有一剑之隔。
成败,也就在今日。
“把人带来。”今日的裴渊周身热戾,宛如一团燃到极致的火。
“有人见到娄石头了吗?”关靥抓住一人的膀子,“娄石头。”
“哪个知道。”那人抽出手,“偷懒不想做工吧。”
从大早到现在,关靥就没见到娄石头的影子,说好的今天有大事要做,娄石头脑子虽不聪敏,但定好的事也从没出过错,眼看就到押送江暮云的时辰,要再不把人送去天炉,裴渊可要自己来拿人了。
“娄石头!”关靥本就有些紧张,寻不到娄石头愈发慌乱,远远看见裴匕朝这头走来,只得撒腿就往囚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