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又一程 第74章 长梦同君

听了扶疏的话后，维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在这之前，他都以为隐熹山上的一切而言对他都没那么重要，而在听了扶疏的话后，他突然有点放不下了。

他当年是带着目的入山的，在这些年里，他其实也分不清自己是否付出了真心，但山上得其他人确确实实地很好。

他仍旧记得春日里山上明媚的阳光，只是……

“抱歉，扶疏。”维舟看着他，目光中有些许痛苦的不舍，“我不会再回去了，你回去吧。”

他看着扶疏长大，不想扶疏再插手这事，所以，让扶疏离开这儿，才是最好的选择。

扶疏摇了摇头，他看向维舟，突然笑了一下，“不，维舟，你误会了。”

维舟看到扶疏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心里却顿时升起一阵寒意。

他从扶疏的笑意中，看到了云谏的模样。

云谏从前说话的时候也总是喜欢笑，他一直以为像云谏那样没吃过苦的少爷，根本不会在意凡人的事，但云谏却在知道江夜十三坞上的怪事后，毅然选择了下山，甚至是光明正大地从洗灵台走。

那时维舟完全不明白云谏为什么会为了素不相识的人丢下所拥有的一切。当然，他如今依然不明白。

扶疏继续道：“去年冬天我回山将这事告诉我师傅的时候，我师傅就跟我说过云谏失忆很可能是山上的人动的手，因为别人没那么得天独厚的条件。”

他抬头静静地注视着维舟，目光像是平静的湖面，维舟说什么都无法再掀起一丝波澜，“维舟，我这次下山来，根本就不想知道你做了什么事，也不在意你心里怎么想，我只想带云谏回去，除了他，别的我都不在意。所以，我一定要杀了你，如果你不死，云谏是不可能跟我一起回山的。”

或许是扶疏的这些话让维舟想起了什么，维舟突然问：“扶疏，云谏在你心里这么重要，如果他死了，你会想着去救活他吗？”

“不会。”扶疏的回答很是果断。

“你确定？”维舟皱了皱眉，“你都没有遇到过，又如何能给出如此确切的答案？”

“我确定。维舟，假如死可逆，那么生也会失去它应有的价值，而且……云谏肯定会不高兴。不过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了，我大概会去陪他吧。”

维舟闻言怔愣了一下，片刻后，他突然笑了起来，“在山上得时候，为了注意你们的动向，避免有人发现我的秘密，在你们的屋里都放了传音咒，我能听到你们平时都在说什么，所以哪怕云谏没将他要下山的事告诉过我，可我还是知道了——扶疏，你知道我曾经在传音咒里听见云谏跟月枯说什么了吗？”

“说了什么？”

“云谏说——他爱上你了。”

扶疏闻言周身一颤。

“你说……什么？”

扶疏难以置信地抬头，慌乱与震惊从他眼底一一闪过，最后，他分外欣喜地轻笑了一下。

“云谏说他爱你，我第一次听的时候觉得很荒谬，但我如今看来……你也不遑多让。”维舟观察着扶疏的表情，突然觉得扶疏对云谏未必没有意思。

“嗯。”

扶疏温温沉沉地应了一声，然后再度拿起了手中的剑。

“那就来吧。”

维舟对扶疏这番反应有些意外。

“……什么？”

“杀了你，然后带云谏回山。”扶疏看向维舟道。

维舟定定地看了扶疏片刻，确认他并没有开完笑后才道：“江湖上的各大门派如今都在凤栖阁等着云谏，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来这里，也根本就不知道这事，如果你真的想带他回去，直接去找他就好，何必非要在此跟我一决生死。”

扶疏偏开头，在心中叹了口气，“维舟，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不懂云谏。”

“他会来的，他一定会来的。”

“为什么？”维舟追问道。

“我当然要来看看我这个冤大头究竟能被冤枉到什么程度。”

未及扶疏开口，云谏的声音突然出现，他快步走到两人面前，没去理维舟，而是笑着朝扶疏道：“我听到了。”

刚才两人说的一切，他都听到了，关于维舟的，关于扶疏的，还有关于他自己的。

万千过往如今他终于窥见一角，却是在这种时候。

有些可惜，但应该也不算晚。

纵然心里早有准备，但看到云谏走到了他自己身边，扶疏的心跳还是快了几分。

维舟看着云谏的身影，无奈叹了口气，“云谏，你不该来的。”

“不，我该来的，你拿了我的东西，总该要还回来的。”他的部分魂魄还在维舟手里，他从前没怎么在意，但如今那已是他绝不可放弃的东西。

维舟安静了片刻，细细地将云谏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即道：“有这分灵阵在，你们两个打不过我的。”

“嗯。”云谏虽然不知道维舟有几分实力，但既然走到这里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维舟这么轻易地走了。

“这桃花开得正好，跟扶疏一起死在这桃林里也不算一件坏事，既然我们从前很熟，那你记得给我找个好位置安葬。”

维舟听着云谏这云淡风轻的话，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其中的愤怒。

话毕，云谏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打开了折扇向他袭去，而扶疏也往他身后绕去。

维舟轻巧地避开两人的攻势，随即站在了院子正中间的位置，下一瞬，那巨阵再次亮了起来，那些昏倒着的弟子身上的灵气沿着阵向维舟流去，而这阵所覆盖的位置骤然起了风，天空也开始变暗，阵的上方出现了大片乌云，在更远的地方，阵还在不断地向外蔓延。

云谏心中顿时觉得不对，他再次接近维舟，想逼他离开阵眼。

维舟显然也明白云谏的目的，他自己是没有十分把握能胜过云谏和扶疏两人的，他想依靠这个阵来获得那些弟子的修为，自然不能离开。

两人在阵眼处多番较量，最后却谁也没能胜过谁，维舟用分灵阵不断地吸取着旁人的灵气，而云谏因为与冲功法，在一次又一次的聚起灵气后，灵气非但没有匮乏，反而在他的经脉中运转的越发流畅，每一缕灵气在此刻都疯狂地沿着折扇外泄。

两人打斗越来越烈，而这附近的风也越来越强。风将满林的桃花都吹散，又将地上的花瓣全部卷起。

在桃花雨中，场面似乎陷入了僵局，两人一招一式都果断而狠厉，谁也不让谁，但云谏心里却很清楚，再这么下去，他撑不了多久。与冲功法的副作用在他身上在他身上不断地加强，他身上的寒意也越来越重，伤口上的血刚流出伤口便被冻成了冰，而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裂出了小口子。

云谏的眼前从不知何时已经开始模糊起来了，可他还是凭借着本能避开那道道剑光。

维舟其实是有些意外云谏能撑这么久的，毕竟他以为云谏忘记了过去就不会与冲功法了，如今看来，是他想错了。

只不过，哪怕是江湖上的禁术与冲功法，如今也要败在他手里了。

他曾经因为云谏打算下山而去研究了一番与冲功法，它的副作用，维舟再清楚不过了。

渐渐地，云谏的动作越来越慢，他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多，衣袍也被流出的鲜血染红。

看着云谏疲惫而痛苦的神色，维舟在心中默默道：对不起，云谏，我也有我要做的事，我不能死在这儿。

他要去救璃茉，他只能赢，也必须赢。

他突然想起了山间那段随性而自在的日子，那可能是继璃茉后他心中的另一道光。

那些像家人一样的人，那段平静而璀璨的日子……

“对不起，云谏。”

眼见这一剑避不开了，云谏干脆便没避了，而是直接用手握着了维舟的剑，鲜血从他手中滴落，可他似乎已经不知道疼了。

寒意不断地向外涌，他刚握住那剑，剑上便结了薄薄的一层冰，正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了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维舟脚下的阵骤然暗了下去，而扶疏的话音在云谏的耳边却渐渐清晰。

“云谏，阵已经毁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维舟闻言顿时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然后他便看到在不远处，扶疏将剑插在阵上，而扶疏自己紧握着剑，一动不动地瘫倒在地上。

扶疏斩断了那个阵，灵气便不会再向维舟流去，但灵气也不会就那样散去，而是以一种算得上残暴的方式涌入了扶疏的经脉，扶疏显然受不住如此这样霸道而汹涌的灵气，顿时昏了下去，只来得及在最后向云谏留一句话。

云谏虽然不知道扶疏做了些什么，但他也感觉出来了，本来维舟流畅的灵气在某一瞬间断了线。

他用一只手紧紧地握着那柄剑，随即猛地抬起头，冷冷地盯着维舟，话中却饱含笑意，让人不寒而栗。

“果然啊，走捷径还是要付出点代价的，不过还好，我现在还付得起……”

前所未有的汹涌灵气从云谏的折扇中倾泻而出，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压向了维舟。

维舟只来得及啧一声，巨大的伤口就贯穿的他的身体。

正值春天，天空却突然飘起了大雪。

当维舟死去的那一瞬间，云谏很是迷茫，他的魂魄在没有了维舟的控制后，回归了他的身体，无数过往在他的脑海中翻涌，险些淹没了他的意识。

他和扶疏的一切都被他记起，那些他从未向扶疏道明的情感在他的心里越发明朗，他拼命地撑开眼睛，然后跌跌撞撞地向扶疏的方向奔去。

原来，我们早已一起走过了这么远的路。

对不起，扶疏，我不该忘记你的，只是你在听到我不记得你的那一瞬，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其实在听扶疏说愿意跟他一起死去的时候，他那时有些意外，但也高兴，毕竟有人愿意和他一道死去，是千百年难求的运气。

所以他告诉维舟一同死在这桃花林里也算不错。

但如今，在想起一切后，他突然又不乐意了，他能感觉到生命在他的身体里快速地流失，但并不想扶疏随他一同离去。

或许是因为那般沉重的感情，不该寄托在一个死人身上，又或许是因为，他希望扶疏此后能够更自在地活着。

因为身上的伤口，云谏洁白的衣袍早就全被染成了红色，他跪在扶疏面前，却听到了扶疏微不可闻的声音。

“为什么？你真的觉得……这么做值得吗？”。

扶疏说的是他从洗灵台下山的事。

虽然全身上下，无论是皮肉还是颈骨都是疼的，云谏却还是笑着抬起胳膊，抹去了扶疏的泪水，他的声音像是在大雪中飘着的一片羽毛：“这值得，我也愿意，扶疏，你别哭呀……”

不然，我会舍不得走的。

他的手在自己身上摸索了良久，终于将那枚玉佩取了下来，然后塞到了扶疏的手中。

扶疏闻言并没有什么反应，云谏却在心间叹了口气，随即低语呢喃道：“扶疏，你不要记得我了……”

我不要你死，我只想让你好好活着。

扶疏显然是听到了云谏的话，他拼尽全力地抬起头，却依旧没能改变云谏的想法。

他用手合上了扶疏的眼，随即又摸上了扶疏的经脉。

扶疏魂魄中关于云谏的记忆开始渐渐消失，而云谏却渐渐笑了起来。

这下，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用目光描摹着扶疏的模样，心里却突然生出了些许不舍。

算了，最后一次了，再乱来一次也没什么，云谏心里想着，然后吻上了扶疏的额头。

那是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带着眷恋、不舍与最后的决绝。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了，大雪也很快停歇，云谏看着渐渐变亮的天色，心中不知为何突然升起些隐秘的期待。

他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但……万一呢？万一之后又会出现什么意外呢？万一他还能活着呢？

这些事虽然不可能，但他依然要为这些可能做好准备，因为他心中尚有遗憾。

他从前答应竹君在这些事了解后就回山，他也答应了跟扶疏一起回去，还有他从未向扶疏亲口表明的真心。

云谏跪在扶疏面前，因为身体上的疼痛，他思考的很慢，不知过了多久后，他终于想出了法子，然后将自己魂魄中的一缕放在了那枚玉佩中。

若他仍能活着的话，那一缕魂魄就会引着他找到他深爱着的人。

这里的变动肯定引起了江夜十三坞上其他人的注意，或许在没多久后，就会有人过来，他们一定会发现扶疏还活着，也一定会救下扶疏，但云谏不希望扶疏一睁眼看到的就是他的尸体，所以他想在最后的时候离扶疏远一点。

他一步步往旁边艰难地挪着，往事的一幕幕也在他的脑海中闪现，心中有千万句话要说，最后却只留下一句句祝福。

扶疏，你不要独自品尝思念，在我的生命逝去之前，我永远与你同在。

不要等待未至之人，不可知的归期，与虚无飘渺的重逢，都让人备受折磨。

也不必停下向前的脚步，天地广阔无边，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去感受世间的冷暖与悲欢，饱览浮世的千万姿态。

我将这枚玉佩放在你身上，它曾为我拂去万千创伤，也愿你此后不必悲恸于夜，不必恍然于晨。

带着它，我的灵魂便永远与你同在。无论严寒还是酷暑，你的喜怒哀乐我都能感受到。

你不必一直记得我，但我会永远爱你。

回忆的部分到这里就结束啦，之后就要回归当下的时间线了，即衔接第40章的故事。前情回顾一下，云谏和莫轻尘为了调查怨魂而一同去了红枫阁，在红枫阁，他们发现了怨魂产生的原因，同时“言崇”这一特殊的怨魂为他们展示了化解怨魂的办法。目前，一行人正作为客人在红枫阁休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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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长梦同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