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又一程 第73章 晚舟

其实云谏去江夜十三坞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他在竹隐庄并没有被人认出来，但他去江夜十三坞就不一定了，那么多门派一起过去，总有人认得出他。

但他也没法考虑那么多，因为他必须尽快杀了温贺平，他本想着通过温贺平找到他身后的那个人，但如今温贺平那里并没有什么反应，那么温贺平就留不得了。

凤栖坞上有一大片桃花林，总坞主雷惊蛰的住处就在桃花林附近，云谏过去的时候正值春天，那桃花开得正好，连云谏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他心里还是有点担心的，因为若有弟子在桃花林内巡查，他恐怕很容易就会被发现了。

然而云谏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不知为何，在他前往总坞主住处的路上，那些在附近修习的弟子全部昏倒在地上，周遭没有打斗过的迹象，也没有一丝血腥气，四周一片寂静，桃花林间没有一丝活气。

云谏心觉不对，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但因为不认得路，他在桃花林内走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找到雷惊蛰的住处。

就在这时，他的脚下突然亮了起来，一个巨阵出现在他脚下，云谏当时愣了一下，下一瞬就打开了折扇。

他从一棵棵桃花树上掠过，顺着阵上的符纹往阵眼去，只是他尚未接近阵眼，他却先感受到了凌冽的风，树上的桃花因为那风纷纷飘落，还未落到地面上，便又被灵气卷起。

云谏的视线穿过纷纷扬扬的桃花，看到了一座院落，而在那里，有两个人正在打斗。其中一个人是温贺平，而另一个人穿着华丽，他似乎对这里很是熟悉，他轻巧地避开了温贺平的所有攻势，然后予以回击。

云谏虽然不认得那人，但凭借这些，他便猜出另一个人是总坞主雷惊蛰。

云谏并不知道两人为何打了起来，但两人显然都用了全力，一招一式皆指向对方命脉，云谏并没有搞清楚情况，自然也没想着去贸然插手，他趁着两人打的难舍难分，无暇顾及其他，在墙角蹲了下去，随即去探了探一位昏迷弟子的呼吸。

这附近的阵肯定是雷惊蛰布的，但他布阵是为了什么？云谏在心中默默地想着，两人在这里大打出手，是因为雷惊蛰知道了温贺平是叶纹咒背后的凶手吗？

这些问题的答案刚开始在云谏心中并不明晰，只是在探完那弟子的呼吸和脉搏后，云谏猛地意识到，那雷惊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弟子的呼吸尚且平静，但他的魂魄却并不完整，而身体里也没了灵气。

结合地上布着的阵，云谏心里突然有了一个荒唐却最有可能的答案。

雷惊蛰根本不是发现了温贺平的问题，而是他想通过某种阵来剥离那些弟子的魂魄，吸取他们的修为！

好一个狗咬狗！

反应过来后，云谏心里顿时气笑了，温贺平和雷惊蛰，一个用叶纹咒，一个用这不知是什么的阵，在作恶一事上，完全算的上是旗鼓相当。不过两人既然都不是什么好人，云谏也就没必要去掺乎一脚了，他继续蹲在墙角，看着两人打斗的身影，颇有耐心地等待着时机。

不远处桃林旁的两人，虽然在作恶上两人不相上下，但在修为上，温贺平还是太年轻了些，因为叶纹咒，他的修为早已非旁人能比，但在雷惊蛰面前，还是差了些。在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后，温贺平那冷漠的面容上都显现出了些许的疲惫，但他依然紧握着剑，盯着雷惊蛰的每一个动作。

雷惊蛰显然看出了温贺平的疲意，也想尽快杀了温贺平，他手中的剑光也越来越快，温贺平堪堪躲过雷惊蛰的一剑后，还未站稳，雷惊蛰的另一剑又带着凌冽的灵气向他袭去。

或许知道自己没法躲开，温贺平干脆松了手中的剑朝天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我当你的修为是一步步练出来的，没想到也是靠歪门……”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道剑光就贯穿了他的脖颈，云谏和莫闻查了这么久的凶手，最终死在了另一个恶人手中。

而雷惊蛰在杀了温贺平后，也在原地愣了一下，雷惊蛰现在的状况不好，显然也被温贺平打伤了，这是他的机会。

只是他刚起身，就有人先他一步出手了，那人的从房顶一跃而下，身影掠过地上的桃花，直直地逼向了雷惊蛰面前，而在他的身后，桃花的花瓣纷飞。

云谏定睛一看，神情顿时严肃了下来，因为来者不是旁人，而是扶疏。

见这时有人过来，雷惊蛰刚刚放下的心再一次紧张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挡住了扶疏的剑，慌忙问扶疏究竟是何人，而扶疏却没理会他的话，动作也没有任何停顿，一心想要杀了他。

云谏下意识地想去帮忙，只是这时，又有一人突然出现在雷惊蛰身后，他挡住了扶疏的剑，然后朝扶疏道：“我来吧。”

扶疏那时顿了一下，然后皱了皱眉。

“维舟……师叔……你……”

雷惊蛰在看到维舟后，似乎是找到了依靠，他朝扶疏笑了一下，说道：“维舟先生，你终于来了，快帮我杀了这小子。”

扶疏闻言没有开口，也没有看维舟，而是握紧了手中的剑依旧盯着雷惊蛰。

而在墙后边躲着的云谏，在看到那个人的一瞬间也愣了一下，因为他认出来了，扶疏口中那位名为维舟的师叔不是旁人，正是他在下山后遇到的第一个人。

那个让他去黎苍山的人，也是云谏猜测夺去了他魂魄的人。

不远处，维舟虽然挡住了扶疏的剑，却并没有听雷惊蛰的话，他颇为温和地朝扶疏笑了笑，似乎是想让扶疏放宽心，随即偏头朝雷惊蛰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救你的，我是来杀你的。”

扶疏听后却并没有放下心，因为如果是这样的话，维舟根本没必要拦他，他微微后腿了两步，眼底有暗流涌动。

“哈哈哈哈哈……”，雷惊蛰似乎觉得自己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杀我，你也配，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用分灵阵，如果不是我，谁会帮你藏那些人的尸体，维舟，这天地下这么多人，你最不配杀我！”

“喂，那臭小子！”雷惊蛰朝扶疏道：“你刚才怎么称呼维舟的？师叔？对吧？我现在告诉你，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你这位师叔教我的。”

或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雷惊蛰干脆将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十多年前，他来找到我，让我给他帮忙，他要找到所有跟一个女人接触过的人，剥离他们的魂魄，然后让那些人的魂魄融合还是什么玩意的，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他让我帮他找人，帮他处理那些人的尸体，他拿走部分魂魄，而我会得到那些人的修为。”

维舟并没有也没阻拦，而是静静地在一边听着，在雷惊蛰说完后，他冷冷地朝雷惊蛰道：“你说的没错，但我是挑了一些人，从没想过杀了这里的所有人。”

雷惊蛰闻言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

“有区别吗？你挑的那些人，不也全是无辜之人吗？”

维舟定定地看了雷惊蛰片刻，话音中带着寒意，“雷惊蛰，你可能误会了什么。”

“什么？”

“我今日来杀你，不是因为你害了这么多人，而是因为你没有听我的话。我要做的事有违天道，我不希望你有自己的想法。”

维舟的话音刚落，雷惊蛰的面前便有剑光闪过，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看着维舟那没有一丝光亮的目光，雷惊蛰终于认清了这位维舟先生的真面貌，可惜已经晚了。

雷惊蛰曾经以为维舟和他应当是同谋，而在维舟那句话结束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他不过也只是一枚棋子而已。

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甚至死后维舟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扶疏，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在杀了雷惊蛰后，见扶疏一直盯着地上的那具尸体，维舟朝扶疏道。

扶疏听后并没有挪开目光维舟，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维舟温和地笑了一下，开口道：“很多年前，我曾住在凤栖坞。”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桃花林，继续道：“那时我家附近有一家医馆，那医馆的主人姓周，他家有一个女儿，名为璃茉。”

“我自小就喜欢她，在年龄大些后，我便去她家提亲，但他家里人却拒绝了，我以为他们是不喜欢我，后来我才知道，她生了重病，时间最多不多了，所以她不想耽误了我。”

在没过多久后，周璃茉就离世了，那时少女的音容笑貌在维舟的心中依然清晰，人却再也不会再回来了。凭什么呢？那时维舟想，她那样温柔又善良的女子，为什么会早早离去呢？世道如此残忍，他却如此渺小，他不甘心。

于是在周璃茉死后，他便去求痴音谷谷主救她，只是人既然已经死了，就算是谷主又能有什么办法，但最终在维舟的苦苦央求下，谷主同意将璃茉的尸体放在了痴音谷的梦落谭中，尸体放在那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会腐烂。

在那之后，维舟又费劲心思地打听到了隐熹山的消息，维舟那时想，古镜明曾经是黎苍山中最被山主喜欢的弟子，他定然会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说不定有法子救回璃茉。

于是在那个冬天，他踏过厚厚的积雪进入了隐熹山，那时世间的一切他都不在意，他只想救回他深爱的那个人。

再后来，在隐熹山藏书阁的一本破旧的书上，他终于有所发现，于是他将所有认识璃茉的人中，魂魄里关于璃茉的部分剥离然后重铸，当重铸的魂魄回归璃茉的身体后，她或许就会回来了。

扶疏站在一边，无声地听完了维舟的诸多过往，心里却并没有什么波澜，他平静地问道：“所以，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了什么？希望我理解你吗？”

维舟听后笑了一下，轻轻地摇了摇头：“不，扶疏，我不是想求你们的原谅，我只是想说，我从未后悔过。”

扶疏闻言，突然有点想笑，他偏头看向维舟的眼睛，轻声道：“你说你不曾后悔，那我们又算什么。”

维舟一愣，在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扶疏有些不同了，他的内心痛苦却不再迷茫。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扶疏已经有了他的目标。

而在维舟的耳边，扶疏带着悲痛和怀念的话音还在继续，“在我入山那年冬天的除夕夜里，我师傅在和竹君他们闲聊，你在教我下棋，云谏坐在我身边看着，我那时便想，隐熹山是我此后的家。对你而言，那时的感情也算不得什么吗？曾经在隐熹山上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见维舟沉默着没说话，扶疏又开口道：“师叔，在云谏下山后，你见过他吗？”

“我上次去竹隐庄见过他了，他现在很瘦很瘦，脸上也没有一点血色，说话的声音也很轻，看不出一点活人气，之前在山上，月枯一直给他调养身体，结果下山不到一年，就成了这个样子……”

扶疏低声嗤笑一声，话音中尽是无奈和悲伤，“做了那么多……呵，全是白费力气。”